Chapter 8
梨原结衣的第五次东京之旅，发生在阴雨天。
去往东京的新干线上，细密的雨滴飘落在车窗上、又滑落下来，窗外是厚重的云层，天空似被大片灰尘织成的网裹挟住。
今天是周六，她计划去东京逛一逛之后顺便买一些小礼物；两份给文太和纱夏，剩下的她周日要去白川乡福利院，送给那里的孩子们。
刚被梨原夫妇领养的时候，她有两年没有回过福利院。新家庭、新学校、新环境，结衣很慢很慢地几乎花了两年时间才适应。
十岁那年，她才摸清了横滨车站的路线图，第一次回福利院。
院长妈妈和社工阿姨很惊喜。连连问她新家如何，她适不适应新环境之类的问题。
她帮社工阿姨整理了一下书架，又一起晒了一下被褥，然后陪着院长妈妈聊了会天，接着赶最后一班新干线回横滨。
回家之前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徘徊在门口良久，最后还是下班回家的真治爸爸撞见了她，将她带回了家。
但他和久美子妈妈没有批评她，反而跟她说以后想去就去好了，那里是结衣长大的地方，还夸赞她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后来结衣每两三个月都会回白川乡一次。
如果问她还愿意回到福利院吗？她的回答一定是不。但同时她也无法割舍下年幼时在福利院点点滴滴生活的记忆，所以她会尽量抽时间去看看她们。
有时候给院长妈妈捎来最新的新闻杂志，有时候给社工阿姨带来新的手套或围裙，还有时候会给院里的孩子们送一份新的水彩笔。
感恩于真治爸爸和久美子妈妈给结衣的零花钱并不少，她又并不乐衷于任何烧钱的爱好，只偶尔会和文太一起去网红美食店尝新。
——列车缓缓停靠月台。
东京到了。
每次来到东京站，都会感受到及其鲜明的现代感，如果是凌夜将至时，深蓝夜幕下的座座高楼更会显出神秘的赛博气息。
结衣步行从中央站台像银座出发，上次来的时候她特意注意了距离，算起来步行只要十五分钟左右的样子。
路上会经过北侧的丸之内仲通街，这也是东京有名的景点，三百多棵街头树到了夜晚会亮起香槟金色的led灯，听说是会把夜晚都照亮的璀璨星光。
但现在天还正亮着，加上下着小雨，白日的丸之内看起来朴素很多。
她撑着伞走走停停，又停停逛逛。
不知不觉就到了银座。
下雨天的休息日，银座依旧车水马龙，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不同色的伞边交互摩擦着。
雨渐渐变大了些，结衣在一栋装潢豪华的商场前停下脚步。她在公共储物柜里存好了伞，在一楼的甜品店买了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随即端着蛋糕在商场里闲逛起来。
以往都是陪着纱夏在彩妆区逛逛买买，这次结衣倒是在生活区兴致高涨起来。
看见一间用一只俏皮的可爱斑点狗作为头像的宠物店，结衣非常兴奋。
她是地地道道的萌物迷，尤其喜欢毛茸茸大眼睛闪闪的小动物。
这家店面积很广，几乎占了这层商场半面楼。
结衣只敢停在外侧玻璃墙外观望。
这一侧似乎正好是休息玩耍的地方，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绿草，上面摆放着一些专供动物玩耍的娱乐设施。
此时正三三两两跳跃着几只活泼的小狗。
最靠近玻璃门的地方，摆了一把梯形木椅，有一只结衣从未见过的小狗正半倚靠在椅子上，姿态端庄。
它身上铂金色的毛很长，顺滑柔软地一路平平垂直地面，像一匹发光的绸缎。
结衣简直两眼放光。
她忍不住蹲下身，视线与小狗齐平，对着它做出搞怪的表情。
在她不懈的努力下，小狗终于被她吸引，轻盈地从短椅上微微一跳，继而缓缓向玻璃墙走来。它走动的时候，昂扬阔步，身侧铂金色的光华华流动，透出一股子睥睨的傲慢来。
但是停在结衣面前，她才清晰瞧见那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傲慢霍然全部消失，只余下淡淡的温润。
结衣发现原来这只小狗身形修长，站在她面前几乎比蹲着的她还要高。
身后倏然响起——
“bruno——”
清冽低沉的嗓音穿过结衣耳畔，馥郁的玫瑰香味瞬霎弥漫，萦绕鼻尖。
有微微的阴影笼罩了结衣半张侧脸。
她看见面前的小狗往她右边蹭了过去，目光中蕴含着熟稔的依赖感。
她向右偏头。
入目的是一个皮肤光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连帽卫衣，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皮肤润洁。他双手插兜，卫衣抽绳随着少年的动作在结衣头顶斜向上处轻轻晃动。
他看向结衣。
一滴泪痣在右眼下泛起迷朦色彩，蓝灰色的眼瞳扫过来。
视线对撞。
结衣这才发现，是他。
只是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许多，紫罗兰般绚丽颜色的发被梳成中分样式，寸头时凌厉的气势弱了几分，更添一抹桀骜高调的容色来。
不变的依旧是秾丽清芳的玫瑰香味。
此刻玫瑰芬芳向店内流动，少年已经收回目光，走向店里。
隔着玻璃墙，结衣端视着少年与小狗。
少年屈起一条腿，半蹲在漆红色围栏外。小狗凑到他面前，他细润如脂的纤直手指在铂金色长毛中半隐半亮，紫灰色的发垂下来，遮住眼睫，也遮住了本来略显高傲的神色。
小狗在他身旁晃悠了几下，又欢快地跑到结衣的玻璃墙前，转转悠悠的。
少年的眼神随着小狗又定住了结衣。
他眉眼微蹙，神色不耐地对着结衣开口道：
“过来。”
结衣向后退了半步，怔然。
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少年又扬高声对着她重复了一遍，
“过来——
————
——bruno。”
原来，是在叫小狗。
结衣脸唰地晕染上朵朵红霞，握着蛋糕盘子的手不自觉微微颤动。
玻璃墙内少年对着小狗招了招手，语气霸道又转为淡淡的无奈，“撒娇也不行，你可不能吃巧克力啊嗯。”
小狗也听得懂少年的话似的，神色恹恹地又跑回他身边。
“不过——”
少年直起身，蓝灰色调的暗色瞳仁透过厚重玻璃，视线直直地穿过玻璃墙，驻足在结衣身上，盯得她耳尖又复烫起来。
“你每次见到本大爷脸都要这么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