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活路
接下来的暑假，程乾几乎没出过门。
东子和阳阳也在跟家人商量过后放弃跟戚余一起卖衣服，只是隔三差五地跑去县城帮戚余一起招呼招呼顾客。
没有人的约束，戚余的摆摊时间越来越长。连续一个月，每天赶在早市最早一个出摊，晚上坚持到夜市最后一个收摊。
自从换了货源以后，戚余的生意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忙。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包揽所有，每天累到连失眠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这样的生活模式一直持续到高中开学，他给自己交了学费，没有申请住校。
分班结果出来了，在他看到自己名字之前，程乾的名字第一个映入他的眼帘。
在程乾的名字之下，是东子。
戚余来回看了几遍，才在隔壁的高一（五）班的名单里看到了阳阳的名字。
高中开学后的第一个晚自习，或许是命运使然，当戚余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他再次看见了两个空位。
程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戚余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笑着走到东子旁边的位置，问：“东哥，这里有人坐吗？”
东子还没说话程乾就突然出声：“那里有人坐了。”
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再次听到……却是他不想听到的话。
“坐这儿吧。”程乾把手搭在自己座位的另一边，“这里没人。”
东子回头狠狠瞪了眼程乾，可程乾依旧无动于衷，执着地盯着戚余。
教室里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隐着兴奋与八卦。
戚余进退不得，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教室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带着金丝边眼睛的劲瘦男人拿着教案走了进来。
“都赶紧找位置坐好，我们开个班会，简单认识一下。”
趁戚余还犹豫着，程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把他拽了过来。
“坐好。”程乾压低声音说，“放心，我不碰你。”
戚余没有答话，却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班会顺利举行，班主任在讲台上介绍了一下自己，带着成功人士的自信。
“高中三年是人生最关键的三年，从你们迈入高中校园的第一秒开始你们就要和从前的自己告别！不要把小学初中的散漫带到高中，也不要拿从前的学习习惯来对待高中的课程！”
“在高中，高二就要把高三的课程全部学完，高三的时间是为一年后的高考做全力冲刺用的！所以高一的你们就要紧张起来！兴奋起来！”
来到高中的第一个晚自习，据说只是简单认识一下的班会，变成了高考动员会，黑板上不再是班主任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高考倒计时。
“没有多少时间了同学们！明天我们就要正式开课了！希望大家能用今天晚上的时间迅速调整好状态，用崭新的面貌迎接明天的到来！”
……
漫长的‘晚自习’终于结束了，从头到尾守着桌角正襟危坐的戚余也终于从百蚁噬心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下课铃声一响，班主任前脚迈出教室，他后脚就从教室后门逃了出来。
程乾眼睁睁地看着他逃命般的模样，暗暗咬紧了牙关。
不是说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当兄弟吗？
为了离他近一点，他本来想申请住校，结果还要通过阳阳才知道他根本没有申请住校。
是为了躲他吗？
一个多月没见了，本就胖不起来的小哑巴更瘦了，身上那股战战兢兢的阴郁气息也越来越强了。
只不过一个不到一秒的亲吻，只不过一句喜欢，就把他逼到这种地步了吗？
程乾的眼又红了，低头收拾好东西，刚站起来要走就被东子从身后搭住了肩膀。
“聊聊？”
程乾回过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靠近操场的墙边，东子松开程乾，低声问：“阳阳跟我说，小哑巴趁你睡着的时候偷亲了你，他喜欢你，但是你接受不了男生你们才闹成这样的？”
程乾听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样。”
“那是因为什么？”东子拧眉。
程乾哑着嗓子道：“他说反了。是我，是我在火车上趁他闭眼休息的时候偷亲他，是我在他明显躲我的时候还跟他表白，说我喜欢他。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其实是我！”
他抹了把眼泪说：“我是同性恋，不是他。他接受不了我，还跟我说要我三年后金榜题名，七年后前程似锦，十年后三年抱俩。”
“是我把他逼成现在这样的！不是他，是我。”
东子重重叹了口气：“既然他都拒绝你了，你以后准备怎么办？还像今天这样纠缠他？”
“纠缠？”程乾流着眼泪笑了，“不说小时候，就说从他六年级转过来开始，他就一直是我同桌，我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一起，他就算放假回家也最多离开三天！”
“他躲我一个多月了，我想见他，我控制不住，发了疯一样想见他。”
“我没想对他做什么，就想离他稍微近点，这也不行吗？”
东子无奈叹息，“你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还有必要吗？”
他看着程乾满脸的泪痕，叹了口气说：“戚余最怕什么你是知道的，我们四个人里面他跟你关系最近，也最信任你，但你怎么做的？”
“程乾你扪心自问，你明知道那件事对他来说伤害有多大，你还……”
东子满脸严肃道：“你要是真心对他好，你就放过他。不管你喜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就是别再找他！”
“戚余已经够可怜了，你就当发发慈悲，给他一条生路行吗？！”
“我放他一条生路？”程乾满脸苦涩，“那谁来给我一条生路？！”
他哑着嗓子，抹了把眼泪说：“是，这事儿是我的错，我没脑子，我畜生！可我喜欢就是喜欢了，这事儿做不了假！我也假装不了，没那演技！我现在真没别的想法，就只想离他近点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东子皱眉扫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戚余傻吗？你俩一起长大，一天到晚在一块儿，他能看不出来你怎么想的？他到底为什么躲你你心里没数吗？”
程乾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东子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难受，于是长叹一声，话音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乾二，你没去过戚余现在住的地方吧？”
程乾突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看，屏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东子道：“地方在哪儿我就不跟你说了，那地方就是一个荒了很久的老民房，就一间屋子，墙皮不碰都会往下掉，地面潮得很，天气稍微有点儿变化地面就跟泼了水一样。”
“那屋里除了一张随时都能塌的床以外什么都没有。哦对，还只有门没有窗户。房子周围全是野草，周围大老鼠大蟑螂什么都有，尤其是那些草，你知道都长多高吗？”
他看着程乾，往自己身上比划着：“都快到我腰了！”
“他家里没厨房，没地方吃饭，他就买了个热得快。为了省钱也不出去吃饭，他买了一箱方便面放进都生锈了的铁皮柜里。”
“他早上不吃饭，中午啃馒头，晚上就吃一包方便面喝点水，剩下的调料包第二天再配着馒头吃，连包榨菜都舍不得买。”
“但是你知道他暑假的时候每天能赚多少钱吗？”
“纯利润一千多！有时候甚至更多！”
“你知道你想把钱省下来干嘛吗？他说他准备——”
“买房。”程乾哽着喉咙代替他说道，“他不想要家了，他想独立，想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东子却摇着头说：“你说错了！他不是不想要家，而是因为太想要却要不到，所以才干脆直接脱离出去，断了自己的念想。”
“他一直把你当家人，当亲哥，你呢？”东子沉声道，“你只知道他躲你，你知道他这一个多月怎么过的吗？”
“他都成那样了，还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都是他的错，不让我们打扰你，你呢？”
“我真的求你饶他一命行吗？你要真喜欢他就消停点儿，别逼他，让他稍微喘口气行吗？！”
程乾死死咬着嘴唇，直到有血丝接连不断地流出来才重重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他拼命压着哭声道，“我以为……我以为……”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口哽得生疼，隔了好半天他才哭出了声，绝望地呜咽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咬着牙，眼睛血红，“我以后……会离他远一点，绝对不靠近他，不打扰他！”
一连串的咳嗽过后，哭声渐渐变得嘶哑：“替我跟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伤害他。你……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他、他太瘦了……你、你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以后……真的再也不逼他了……”
东子没有说话，就一直站在他身边等他哭完。待哭声渐止，东子拍拍他的肩说：“你好好调整好，明天就正式开学了，别因为这个把成绩落下，不然那小哑巴指不定怎么自责呢！”
“我知道了。”程乾吸了吸鼻子，把脸擦干净道，“东哥，你帮我转告他，以后不用躲我了，我不纠缠他了，今天是我不对，没控制好自己，以后不会这样了。”
“诶！这样就对了！”东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别多想，戚余比我们都成熟，只要你调整好了，他也就不会再躲你了。但你也要多给他点儿时间。”
程乾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一会儿宿舍要熄灯了，我还得去整理一下，你也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学校大门要锁了！”
程乾也不多留，应了一声就走了。
如果我的喜欢只能成为你的负担，那就把它埋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管它未来会在那里腐烂发臭、还是化作一颗种子焕发新生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人首先要活着，才能谈及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