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尴尬
初中开学后课程多了好几门，兄弟几个一时有点不适应，周末抽不出时间，也就没再去摆摊。
戚余嘴上说自己也不去，可一到周末就早早没了人影，回来后被程乾逮个正着，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
戚余无可辩驳，乖乖挨训，却坚决不改。
星期天一早刚准备偷偷溜出门就被程乾堵在门口，“说！又准备上哪儿去？”
折叠桌和小马扎都在手里，戚余想撒谎都不行，更何况……
“摆……摆地摊。”
“赚钱有瘾？”
“嗯。”
兜里有钱的安全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弥补他心里的那份巨大的缺失，让他打心眼里认定那是完全独属于他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你钱不够花？”程乾拧眉。
“不是。”戚余低头道。
“那你是机器人？”程乾又问。
戚余依旧低着头，小声回答：“不是。”
“那你怎么就不知道累呢？”程乾盯着他问，“机器还知道要保养上油呢！你呢？”
戚余的目光有些茫然：“可我不累呀？我吃得饱，睡得也很好。”
程乾见跟他说不通，直接上手从他手里夺过折叠桌，“那我跟你去！”
“不行！”戚余想都没想道，“你得在家休息！东哥和三哥都……”
说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程乾看着他道：“你也知道人得休息，那我能麻烦你也把自己当个人吗？”
“戚余，就一天，休息一天行吗？”他目光沉沉道。
戚余一时有些恍惚，怔怔地盯着程乾看了很久，方才塌下了肩膀，绕过程乾往回走去。
程乾把手里的东西拿回屋里放下，一个人在外面看了好长时间电视，再回房间时才发现戚余又蜷缩着靠在墙边睡着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戚余在白天睡觉。
可那紧蹙的眉心和泫然欲泣的表情分明展示了他压抑的痛苦，可只要醒来，只要面前有人，他脸上又总是挂着笑的。
这样活着，真的不累吗？
做人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戚余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也开始变得敏感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小时候的他。
他悄悄退了出去，慢慢关上了门。
初中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戚余拿着成绩单回了趟家。
家里的小弟弟已经爬得飞快了，偶尔牵着大人的手也能歪歪扭扭地走几步。
戚余用自己赚的钱买了些玩具给他，脾气很大的小家伙居然也愿意给他抱一会儿。
小家伙长得胖嘟嘟的，哭起来嗓门很大，戚余只好抱着他走街串巷地到处跑，小家伙才愿意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老实待一会儿。
店里的生意依然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戚余趁着在家的时间也会去帮忙。
这次回家，他发现老人开始拄拐杖了，也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牌场，多数时间都不在家，他也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回家的第二天，中饭时间过后店里没什么人，他就一个人坐在店门外的圈椅上靠墙晒着太阳，手里还不停地拨弄着那个被他玩了好几年的魔方。
这时，店里的其中一位客人临走时突然叫了他一声，问：“你玩魔方玩多长时间了？有兴趣来我们俱乐部接受培训吗？”
戚余摇头，再次闭上了眼。
那人却依旧不停地尝试说服他，直到把姜源都引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俱乐部啊？培训这个能有什么用吗？对以后考学是不是有帮助？”
“我们俱乐部很厉害的，就在华清路那边步行街楼上，玩的好了以后能参加比赛！特别厉害的还能拿国家级证书呢！肯定有用啊！”
姜源听着心动了，也跟着劝道：“小余，你要不试试？我看你也整天玩这个，挺厉害的！”
戚余睁开眼，站了起来，沉声道：“不好意思爸，我不想做这个，我一会儿就得走了。”
闻言，姜源也顾不上魔方的事了，直接问道：“今年也不在家过年吗？那……”
姜源正要说什么，突然想起还有外人在，突然止住了。
戚余道：“不了，我跟朋友约好去图书馆，高中准备一起考县一中，想多留点儿时间看看书。”
姜源明知道是推辞，却也清楚他劝不动了。
只好叹道：“那行吧，我给你拿点钱，你老在别人家住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白吃白住吧？你多少也贴补人家一点，别让人吃亏。”
戚余微微笑道：“不用了爸，我自己现在也能赚钱，我虽然在程阿姨家住但是没花过他们一分钱，也给他们买过东西了，您不用操心。”
儿子过于懂事让姜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想做点什么弥补他时又总觉得特别无力。
好在戚余并不在乎，甚至反过来还给他们留了拜年红包才走。
姜源看着那三个红彤彤的红包，心底百味陈杂。
回去前，戚余一个人去了趟批发市场，一次性进了不少货，回去的路上心里直打鼓，绞尽脑汁地想着回去后该怎么让程乾消气。
回家前，戚余刚说要回去程乾就坚持要跟他一起走，可他担心那……，所以哪怕惹程乾气得踹门都没有回头，骑着车就走了。
这次回去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让他进家门了。
一路惴惴不安地来到程乾家门口，恰好夕阳西下，落霞漫天，橙红的霞光与遍地雪色相互浸染，美不胜收。
然而，戚余却无暇欣赏，悄悄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抬手敲响了程乾家的院门。
他静静等了片刻，果然，没人开门。
他重重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天色，五官和脑袋一起耷拉了下来。
搞砸了。
他还是把对他最好的二哥给得罪了。
他带着满身落寞坐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听到一点儿动静，眼看天色愈发昏暗，戚余的心和身体一起变得冰凉。
起风了，北风呼呼刮着，无情又萧瑟。
耳边，偶尔有谁家的狗在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即使知道狗可能跑不出来，戚余依然觉得害怕，忍不住鼻尖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
他扶着背后的门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沾到的雪，准备离开。
他推着车，还没走出胡同就隐约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正逐渐向他靠近。
“我说你也不小了，都是初中生了能不能稍微成熟一点儿？”
“我怎么就不成熟了？你为什么老是说我？按你说的，那小哑巴就成熟？我想陪他一块回家不是为了他好？他不领情就算了，还一声不吭就跑了！我骂他怎么了？他就是一混蛋！白眼狼！”
唯一能出去的路口被堵死了，戚余强忍着眼泪，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躲在墙边的阴影里。
然而，即使他再想躲，门口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卖完烧饼收摊回家的母子俩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小哑巴？你回来啦？”程乾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跳下三轮车大步往前跑了两步，戚余感觉到他靠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浑身忍不住颤抖着。
他始终低着头，看不到程乾的表情心里更加害怕，紧紧咬着牙关不敢出声，生怕哪里没闭紧就漏了一丝哭声出来。
自从长大后，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你躲我？”程乾陡然怒了，“你特么还敢躲我？！”
眼看着自家儿子要发火，程妈妈连忙停好车拽住了程乾，“有话好好说，你发脾气能解决什么问题？”
程妈妈话音才落，戚余就慢慢抬起了头，泪汪汪的眼睛看向程乾，一字一句、尽可能用平稳的语调解释说：“二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儿害怕，你能别生气吗？”
程乾抿着嘴深呼吸好几次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撇着嘴道：“你怕个屁！我还能吃了你？”
他斜了戚余一眼说：“我看你就是仗着我脾气好才敢这么气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小乾，要点脸，人小余都没说自己脾气好，就你那脾气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
程乾的暴脾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一点点，程妈妈这一笑简直就像点了炸|药桶，瞬间就炸了！
“你还是不是我亲妈！”程乾瞪圆了眼睛，“你到底跟谁一边儿的？！”
“你你你！”程妈妈连忙憋着笑道。
戚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母子俩你来我往地‘理论’了很久，才想起来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所以当他们‘握手言和、暂时休战’齐齐向他看过来的时候，戚余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
看着对面母子两个脸上露出的同样尴尬的表情时，戚余愧疚极了，却依旧强撑着挤出一个还算完美的笑容，说：“那个，挺晚了，我就是怕你们担心我所以过来跟你们说一下我没事，平安回来了。”
“还有那个……我其实跟大姨说过去他们家了，所、所以，我……我就先走了。”
他强撑着笑看向程乾，说：“二哥，我就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儿。”
说完他又笑笑，转身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就要走。
程乾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两眼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敢走一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