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体操
舞蹈室的空调吹得明长安头疼。头顶上的空调还滴水,刚好落在他的鸟窝上。
少年摸了把头,站正了身子。
他人生的前九年过得顺风顺水,亲妈是市舞蹈团首席,算有个一官半职,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他爹以前是个出租车司机,现在在开专车,每天不是特别忙,但不常在家。
托他爹妈工作的福,明长安从来不担心成绩问题一—他爹对他采取放养态度,有家长会就去参加,有卷子就签字,压根儿不会批评指责,至于他母后荆梅华女士,在明长安的记忆里,荆女士从小就让他练舞,大概是希望他继承自己的事业—-反正荆女士只管他练舞练得好不好,她对儿子的严格要求只能放在一个方面,其他的她不管,也没空管。
有这样神奇的爹妈,明长安本人也不会平庸到哪里去。不知道是继承了祖上哪一位长辈的基因,他还算聪明,起码应付小学题轻轻松松,甚至靠着自己的舞蹈才艺加上能说会道在大队委混了个副大队长,可谓根正苗红。
十分钟前他还在上体育课,体育老师领着一个中年女子,走到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们面前,女人严肃的眼神像x光一样,把几排小学生扫了一遍。
孩子们心虚地瞟了一眼女人,集体低着头,不敢再吵闹。
“你们谁练过舞蹈或者体操啊?”女人的胳膊下夹着一沓资料,开口问。
同学们的目光聚集在明长安身上,副大队长舞蹈出了名的厉害,是个文艺汇演都少不了这位孔雀,这得好好感谢荆女士。
明长安受不了四十几个人向他行注目礼,硬着头皮出列,“我,我练过舞蹈。”
女人又问,“还有吗?”
孩子们安静如鸡,女人有点失望,她朝体育老师点点头,“行,我试试他,你们继续吧。”
女人把他带到学校的舞蹈室,里边七零八落地站着几个小孩子,包括这个学校正儿八经的正大队长,明长安的顶头上司,正在读五年级的商野。
明长安情商不错,社交能力强,但跟这位上司仅限于说过几句话。他上司长得非常冷漠,虽然据说私下并不这样,怎样都不重要,明长安并不是很想了解上司为什么也来了,他朝商野点点头,默默滚到了队伍边缘。
“商野是体操队的,柔韧度很好,现在他会示范几个动作,你们跟着他做一遍,好吧。”
中年女人站得很端正,在舞蹈室的柔光下,严厉的脸倒也显出几分平和。
明长安的脸上明明白白写了震惊两个字,尤其是在看见商野的动作之后——五年级的男孩子已经长得很高了,夏天还穿着长裤。
他垫了几步,跃起,两条腿绷得笔直,一个空中的竖叉动作,绷直的脚背,露出白哲的脚踝,腰向后仰,头随着动作昂起。
明长安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眼熟,他在家里客厅的相框里见过类似的照片,是他妈妈年轻时在舞台上的表演动作。
商野落地,又做了几个示范动作,看得出来很专业,柔韧度很好,明长安自认基础不错,但现在勉强承认商野是难得的比他还厉害的同龄人。
商野朝孩子们鞠了个躬,慢慢走回来。
明长安心有些痒,他稍稍向后退了几步,前边的一排小孩子刚好可以挡住他,他平行着队伍助跑几步,脚尖轻点地面。
跃起,绷脚。落地。
商野走回队伍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两个人的目光直直对上。
明长安偷摸开屏时自认跳得不高,不会被撞见,现在遇上了社死现场,他尴尬地低了低头,悄咪咪滚回队伍末尾。
女人眼神相当锐利,刚好看见孔雀狼狈的样子。
“你,出来,把他刚刚的动作试一遍。”
明长安觉得自己这次社死尤其严重,低着头自闭了几秒,出列时与商野擦肩而过。
“很厉害。”
男孩子还没进入变声期,声音是清澈的,敞亮的,但也是低沉的,气息很轻,隔得也近,明长安几乎可以感觉到声带的振动。
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闪过商野跃起的场景,白哲的脚踝,绷直的脚尖,优美的腰线。
商野的腰好薄。
他的腿很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男孩子白不白有什么关系吗。
明长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受控制,他晃晃脑袋,明亮宽敞的舞蹈室是他的主场,他垫了几步,脚尖轻点地面。
完美的几个动作。落地。
女人又让他测试了核心力量和平衡能力,明长安常年舞蹈体育并排推进,身体素质好得吓人。
明长安从平衡木上轻盈地跳下来,女人有些惊讶,问他,“你练了几年的舞蹈?身体素质可以啊。”
“嗯……大概有四年了吧。”
他今年一共才九岁,读四年级,五岁被亲妈拖进了舞蹈室魔鬼训练,幼儿园几乎没什么学习任务,人家都在背加法口诀、背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住在学区房内卷,他在家里压腿,练柔韧性。上了小学,同龄人周末被兴趣班补习班挤满,他被荆女士关在家里练舞,兴趣没见得有什么培养,更多的是习惯。
“那你想不想加入体操队?”
女人期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明长安对体操没了解太多,他外公曾经是体操教练,妈妈年轻时也练过体操,尽管如此,他活到现在,对体操的认识仅限于奥运会、亚运会和全运会。奇怪的是,每次放到体操项目的时候,父母都会格外沉默,时间长了他觉得没意思,想换台又被荆女士阻止。
好矛盾的大人。他想。
“我要跟大人商量一下。”明长安犹豫了一下,找了个他现阶段能找到的最无可挑剔的理由。
“应该的,应该的,那你把家里人的电话写下来吧,我跟你家长谈。”女人忙不迭递上夹板和笔,板上夹着一张表格。
明长安想不到理由拒绝,他接了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个人信息,把夹板递给女人。
“好,好。”女人高兴地接过来,“行,你可以走了。”
“那谢谢老师。”明长安陪了个礼貌的笑,跑出舞蹈室。
下午放学的时候,荆女士打来电话,让他在校门口等一会儿,她开车来接。
明长安对他亲妈的心思了如指掌,荆女士哪有那个闲心开车接他放学,要么是她在市里开会回来刚好路过这里,要么,有个什么宴会要带他参加。
奥迪停在校门口的马路上,明长安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拉开车门。
荆女士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酒红色的礼裙,金丝眼镜,精致的妆容,名贵的红珊瑚耳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整个人白到发光。
明长安尴尬地扯了扯在草坪上打过滚沾了泥巴的校服,荆女士从后视镜瞟了他一眼,目光回到前方,“舞蹈团今天开庆功宴,你爸在家睡觉,你跟我一起去,吃顿饭就回来。”
她单手将副驾驶座的纸袋抓起来,往后一放,明长安赶紧接过来。
是一套蓝色西服,偏运动风,很符合荆女士的审美——哪怕是吃顿饭也要好好打扮,绝不能穿着踢球时沾了泥巴的校服。
更何况,大人所谓的吃顿饭,其实跟“吃顿饭”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关系。
他们停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荆女士停好了车,明长安换好了衣服,两个人走出来,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
荆女士在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领着他优雅地走进去。
酒店侍者帮他们把门推开,大堂金碧辉煌,人来人往。
舞蹈团包下了一整个宴会厅!
明长安赶紧把震惊的表情收住——他今天代表荆女士的形象,不能显得没见过世面。
这么大的宴会厅他从来没见过,之前舞蹈团也开过庆功宴,人多,办得很热闹,但是没有哪次比这次规模大,宴会厅明亮宽敞,人头涌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英国王子结婚。
他乖巧地跟在荆女士后头,一路上跟各种舞蹈家音乐家歌唱家们挨个打招呼。
居然还有外国人,明长安什么世面没见过,虽然他还在念小学,但基本的英语交流还是会说的,无非就是“hi”howareyou”一类的话,英语课本里这两句基本礼仪可以刻进每一个孩子的dna,高级一点的就要动用"bonjour"。
至于其他语言么,会不会都不重要,反正真正有名的艺术家也轮不到他来打招呼。
荆女士显然没兴趣管这些外国人来自哪个发达国家,作为中国舞者,除了基本的社交礼仪,她压根不想跟外国人有什么交集,她排的舞百分百国产,bgm都是古代乐曲。她任职期间,要用上西方乐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很好奇庆功宴负责人以一些什么理由请来一堆莫名其妙的无关人士。
荆女士精致的脸上覆了一层霜。
大厅里人挤人,端着酒杯的侍者走来走去,明长安个子矮,差点被挤散。
荆女士的脸色越发阴沉,眉头蹙起,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压抑着怒气。
“妈妈要去找同事,你一会就站在旁边,乖乖的,不许乱跑,听见没有?”
明长安乖乖应了,迎面又遇上几个高大的外国男人,他们笑着对荆女士说了几句英语,热情地把手伸出来想抱她,荆女士眼神一冷,回了句什么,男人们脸色一变,荆女士趁机拉着儿子远离人群。
如果明长安像同龄人一样内卷,就会听到妈妈说的那句英文,翻译过来就是:
有多远滚多远。
他被荆女士拉着,小脑袋左右看,正惊叹于舞蹈团扩充人数之多,就听见一个声音。
“诶!梅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