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恨我
宋敬予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但人群躁乱得如同蜂窝,仅凭他们能控制得住场面吗?
砰——
一声枪响顿时盖过所有声音,人群安静下来,罗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敬予刚刚站的位置。
邹朝飞和周澜一左一右压制住宋敬予,同时看向了她。
“诸位,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们,请先听我说。”
罗述目光坚定,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叫人相信。那群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人竟真的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一个年轻人,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却突然得了重病死去,那么这算不算死神擅自剥夺了他的生命,没有给这样一个善良的灵魂应有的尊重?按照你们所说的,死神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而当那时你们与死神并不在同一维度,但你们的神却在,他是不是应该亲自出手?可是无法否认,这世上仍有很多好人因病去世,那么这到底是神的不作为,还是神根本就不存在?
“我知道你们之所以相信vita的存在,是因为你们真实受益了,你们的仇人真的得到了报应,但是请想一想,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希望自己的仇人得到报应,还是希望仇恨原本就不存在?值得信奉的神难道不该是让世界变得更好吗?为什么vita要选择一个两败俱伤的方式?他真的是想让自己的信徒得到幸福吗?可是你们的仇人死了之后,你们真的感受到幸福了吗?”
宋羡己创造的这个神漏洞百出,能轻易被洗脑的人,也一定能轻易被反洗脑。
能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些人的方法,就是顺着他们的思维方式让他们怀疑自己的信仰,只要语气足够强烈,就不需要太清晰的逻辑,只要气势上压住他们,空出来的时间就足够控制场面了。
罗述的话音落下,果然绝大多数人都被她的话问得发懵,愣愣地站在原地,被铐上了手铐。
“罗队!”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跑进屋子里面的警察突然从里面跑出来,“里面没有其他人了!”
罗述神情未动,只应了一声,吩咐他和其他人先把群众带出去,然后抬脚朝宋敬予走过来。
邹朝飞和周澜押着他的力道很大,让他动弹不得,不得不弯下腰仰着头,才能和罗述对视。
“宋羡己在什么地方?”罗述看着他的眼神,和看以往所有罪犯没有区别。
宋敬予半酸不苦地笑了一声:“早跑了。”
罗述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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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宋敬予,这一趟抓过来的总共有三十二个人,分开关在市局的滞留室里,独独宋敬予直接押进了审讯室。
罗述回去后,先跟杨昭汇报了一下行动情况,来不及休息,便拉着刚从东山市回来的晏筝,进了审讯室。
进去之前,邹朝飞跑过来交给她一样东西。
“这是……”罗述看着手里那枚精致的领带夹,疑惑地看向他。
“从张……宋敬予身上搜出来的,背面刻着字。”邹朝飞说。
罗述把那枚领带夹翻转过来,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刻着一行小字:0908涅墨西斯。
“九月八号是颜晓染遇害的时间,”邹朝飞眉头紧锁:“关于这个涅墨西斯的资料还在查,你先进去吧,查出结果我直接用通讯设备告诉你。”
“好。”罗述点了下头,推开面前那扇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在座的每一个都曾进进出出无数遍,但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坐在里面那张椅子上,手脚都被铐住的,会变成自己熟悉的人。
踏进来的第一秒,罗述就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被一块石头堵着,上不去下不来,连呼吸都受到影响,一阵一阵涨痛。晏筝也没有好到哪去,脸上表情僵硬,心里五味杂陈。
先开口的人还是宋敬予:“是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情景坐在这里。”
“不,”罗述动了下唇,声音沉甸甸的,“从你跳窗逃跑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早晚有一天你会坐在那个位置上,接受我们的审判。”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克制住那细微的颤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宋敬予,从你害死晞然的那一刻起,感情牌在这里就已经不管用了。”
宋敬予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没有杀她,炸弹的事我比你们知道得还晚。”
“你的意思是,炸弹是宋羡己瞒着你装在空山教堂里的?”晏筝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宋敬予摊了下手,“他毕竟是个三十岁的成年人了,我不可能掌控他的一举一动。”
罗述向前倾身:“你跟他的关系,并不好吧?”
宋敬予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今天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集会的?”
罗述和晏筝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疑惑。
“以你的经验,难道猜不出来吗?”
宋敬予扯了下嘴角,那笑里隐约添了几分苦涩:“如果这当中的每一环都按我所知道的运行,你们是绝对不会知道这条线索的。不过既然你们找到了,一定是有一环脱离的我的预料。”
罗述沉思片刻,最后决定把原委告诉他。
“我们一直在监控胡得幸的通讯设备,”她说,“今天白天的时候,监测到他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上面有三点内容,一个是一串0和1组成的数字,一个是‘迷宫教堂’,一个是‘集会’。数字是二进制,转化成十进制就是今天的日期和时间,唯一难住我们的是‘迷宫教堂’,但只要摸清了你们兄弟两人的底,想要筛选出具体地点并非没有可能。”
听完她的解释,宋敬予哑然失笑,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咧着嘴,把眼睛挤得眯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听了什么笑话。
罗述和晏筝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现在可以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吧。”
宋敬予收起了笑脸,目光也渐渐冷下来:“他恨我。”
“只是因为当年飞机坠毁时,你的一时失手,害得他聋了一只耳朵?”罗述问道。
“很夸张吗。”宋敬予看着她,甚至不为她猜出了二十多年前只有他和宋羡己两个人知道的细节而感到震惊,“我们这种人,天生就不会有什么正向的情感,但要恨上什么人,那可真能做到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罗述张了张嘴,“只是不清楚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宋敬予没有移动视线,也没有出声说话。
“1996年12月10号,空山福利院收养了宋羡己,义工发现他时,他晕倒在门口的雪地里,满身都是伤还发了高烧,但凡迟上几个小时,命都可能保不住。而在此之前一个月,他还生活在宋家,不愁吃穿,宋家夫妇对他也很好,他为什么要放弃那些跑出来遭这样的罪?而他在差点活不成的时候,你作为他的哥哥,又在什么地方?”罗述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宋敬予,这些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奉窑会待的那两年里,冒着被瞿硕发现的风险,也要时不时跑去看一看自己的弟弟,他离开宋家是因为你让他离开,但后来你却和他单方面断联,他找不到你,也不知道怎么做,就算智商再高,一个九岁的孩子也难以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宋敬予,决心抛弃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宋敬予仰起头,拉长了声音,好像真的在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才道,“大概,和宋羡己今晚的想法差不多吧。”
罗述的脸色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那时确实没安好心。”宋敬予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手心上还有从前握枪留下的茧子,“我知道九岁的年纪想独自在社会上活下去很难,我就是想让他自生自灭。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他于我而言就是个累赘,好不容易摆脱了奉窑会,如果还和他保持联系,我原本的身份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没有了他,这世界上就没人知道我是宋敬予。我用坠机的内情吊着他听我的话,所以我让他离开宋家他就离开了,最后一次见面我告诉他要换个身份生活,后来他进了空山福利院,也成功换了身份。之后整整十年我们没有联系,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罗述听到晏筝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同样震惊于那个时候,年仅十四岁的宋敬予城府之深。
但若不是如此,他当年也不可能在奉窑会那种人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你布下的。”罗述开口道,“你从那时起就算好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是吗?”
“当然不是。”宋敬予冷不丁笑了一下,“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那时只想着,活下去,不要让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直到我的能力足够强大,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罗述追问道:“你想做什么事?”
“复仇,”宋敬予抬起眼睛,“还有杀人。”
罗述怔了一下,而后听到他继续说:“他人的死亡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享受。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做警察,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命案现场。你应该不知道克制欲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想把路上看见的流浪猫扔进河里,想把班上的同学从楼上推下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做,不然会把我的家和生活搞得一团糟,于是一直到飞机坠落的那一刻,我都在压抑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哑,少顷又吐出四个字:“太痛苦了。”
“宋羡己控制的那个组织也是你建立起来的?”罗述的心情愈加复杂。
“不,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宋敬予说,“奉窑会确实给了我一点灵感,让我也想成立那样一个组织,但是时代不同,找到那样一群亡命徒不容易,后来宋羡己突然说,他想造一个神。”
造一个神,就需要信徒,而只要世间有苦痛所在,就永远不缺信徒。
“你只要给他们尝到一点甜头,他们就愿意跟在身后。他找到一个很好的方法,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希望另一部分人去死,他就去满足他们的愿望,同时也满足自己的杀欲,一举两得。”宋敬予讲述得不痛不痒,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后来我们的目标才逐渐明晰起来,既然养出这么一批人,不如把他们散出去,一群人可比一个人杀的人多。”
罗述想,她对人类的阴暗面了解得还是不够多,听完宋敬予的讲述,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张了下嘴,想说什么,耳麦里忽然传出声音。
“罗队,查出来了,涅墨西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虽然受人尊敬,但她也曾给凡人带去很多伤痛。涅墨西斯认为不应有人占有过多的好运,因此她常去诅咒那些有福的人。”
罗述沉默了一会儿,把进审讯室前邹朝飞交给她的那枚领带夹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看向宋敬予:“这个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宋敬予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睁大了些。
“这是从你身上摘下来的领带夹,它的后面刻着一行字0908涅墨西斯,这个格式我想我们都不陌生。”罗述道,“九月八号是颜晓染的死亡时间——是你杀死了她。”
宋敬予没有立即回答,罗述就凝瞩不转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盯得太久的缘故,她感觉那双眼睛里好像平添了一点悲伤,但并不浓烈,一晃神就过去了。
“是。”良久,宋敬予出声道。
罗述的指尖颤了一下,她看过颜晓染的尸检报告,最后胃部被安眠药里的化学成分腐蚀得不堪入目,让人简直无法想象,她临死前经历了多么痛苦的几十分钟。
“那涅墨西斯,”她看着宋敬予,“又是指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