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神学
罗述心头猛地一松,整个人浑身绷紧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下来,巨石落地。
她甚至有一点眩晕的感觉,如果自己人里有内鬼,晏筝是她最不希望是的人之一,好在现实遂了她的愿,晏筝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从心底漫上来一阵比蜂蜜还甜的喜悦。
“真好。”罗述呼出一口气,笑道,“真好啊。”
夏邈两手交叉放在脑后,又坐了回去,还翘起二郎腿:“我查之前就猜到了,晏副队就长了一张好人脸,怎么可能是狼。”
他晃着翘起来那条腿,问:“话说,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啊?”
“上午抓捕李雾的时候,我们还没赶到体育馆,他就跳窗逃跑了,肖见山的伤也不致命,像是仓促扎的一刀,所以我们怀疑他是提前接到了消息。”罗述道,“当时晏筝和曦然在一块,曦然看到他避着自己打了个电话,那种情况下,很难不让人多想。”
“哦你说这个啊。”夏邈想了想,“今天上午他确实打过一通私人电话,我查了那个号码,是他爸。”
“嗯,查清这个我就放心了。”罗述道。
“不过——”夏邈坐直身体,“要是李雾真的提前接到了消息,那就说明真的有内鬼,不是晏筝,就是别人,案子正在关键时期,该提防的还是得提防一下啊,罗队。”
“我知道。”罗述的表情变得凝重,“这件事恐怕只有等肖见山醒来之后才能找到头绪了。”
“我看了医院的验伤报告,刀离心脏就差几毫米。”夏邈一脸“啧啧”,“这孩子也是命大,不幸中的万幸了。”
罗述点了下头,又想说些什么,这时韩曦然推门进来:“罗队,那个……”
她搭眼看到坐在那里的夏邈,愣了一下,招呼道:“哟,邈子哥也在呢。”
“是啊,来修护你们差点崩裂的同事情。”夏邈说着还得意地晃了晃脚。
“什么意思?”韩曦然没听懂,抬头看向罗述。
但对方只是摆了下手:“待会儿再说,你有什么事?”
“哦,”韩曦然这才想起自己的事,“刚刚那谁查到那个赫尔墨斯的资料了,我来给你送过来。”
她手里只拿了一张白纸,乍一看上去,就发现上面只有半页纸的内容。
“赫尔墨斯,希腊神话中的盗贼之神。他聪明伶俐、机智狡猾,被视为欺骗指数的创造者,他出生的第一晚就已经做了小偷,从母亲迈亚那里溜出去,偷他哥哥阿波罗的神牛。”
“偷盗之神?”夏邈听完皱起了眉,先发出疑问,“意思就是李雾觉得肖见山偷了自己的东西?他偷什么了?”
韩曦然看向旁边同样愁眉不展的罗述:“罗队你快想想,我实在理解不了他们的脑回路。”
罗述一只手捏着下巴,沉思片晌:“或许是觉得肖见山偷走了自己的运气,所以肖见山超常发挥,而他自己发挥失常。”
“啊?”夏邈眉头皱得更深,“不是,这多少有点离谱了吧?”
韩曦然笑了一下:“难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整个组织的存在都很离谱吗?都邪教了,怎么还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他们。”
“我觉得,”罗述突然出声,“或许每起案子留下的神话里神的名字,并没有那么重要。”
“为什么?”韩曦然疑惑地看着她,一般来讲案发现场留下的,或者在凶手或受害者家里找到的非比寻常的东西,都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这种写在对凶手意义重大的物件上的文字,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容忽视。
“有种直觉。”罗述几次三番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没事。”韩曦然大手一挥,拍拍她的肩膀,“有时候直觉比大喇喇摆眼前的线索还管用,相信自己。”
罗述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而是将还拿在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
“这是什么?”韩曦然一脸奇怪地接过来。
“对于晏筝的调查结果。”罗述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那通电话,是他父亲打给他的。”
“真的?”韩曦然其实还没有看进去那资料上的内容,听到这句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满脸欣喜地抬起头。
“嗯,真的。”罗述轻轻笑了下。
韩曦然也按捺不住脸上喜色,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随即她才慢慢升腾起一股隐隐约约的愧疚之感,果然还是自己神经太敏感,随随便便就怀疑起一起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战友。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曹操曹操就到,晏筝站在办公室门口,推开一道门缝。
韩曦然手忙脚乱地收起文件夹,双手抓着背在身后,有些心虚地朝他笑笑。
“没什么。”罗述看着自己逐渐被挤满的办公室,往后退了几步,坐到办公桌里面。
晏筝走过去将另一份文件放在她桌子上。
“这是……”
“关于在李雾家里找到那两本书的资料。”晏筝道,“《荷尔德林诗集》里除了‘在危险的地方,也生长着拯救的力量’那句话,还有很多其他的句子也被标注了出来,我都列在文件里了,大部分都是带一点神权、宗教色彩,或者和生命、灵魂这些元素扯上关系的句子……”
他笑了笑:“我文学素养不高,不太能理解。至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是德国哲学家尼采的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通过假借查拉图斯特拉这一超人形象,宣讲尼采自己的哲学思想。全书以散文诗的形式,文笔绮丽且哲理深沉,记述了查拉图斯特拉的经历和逸事,用寓言的方式展现了尼采崇敬人生、批判旧价值、热爱命运的精神三形态,以及创造新价值、追求真正人生意义的“超人”精神。
“这本书的主旨就是打破旧的价值体系,建立新的价值体系,鼓励人们冲破一切精神束缚与枷锁,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的奴隶。查拉图斯特拉这一形象是新价值体系的象征,他追求个体自由与独立,不受社会规范约束,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挑战和困境。通过超越个体欲望和道德束缚,查拉图斯特拉能够达到自身最高潜力,成为独立创造自己意义与价值观的存在。”
韩曦然和夏邈两个人听得一脸迷茫,云里雾里。
“讲得很好,”韩曦然扶了下额头,“下次关于这种什么哲学文学的东西就不要讲给我听了,真不如拿架钢琴弹给牛听。”
夏邈举了举手:“加一。我们理工科的听不得这些。”
罗述虽然也没太明白,但多多少少也算得上一知半解,她尝试着总结了一下晏筝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这两本书都算是哲学层面的书,前者更多是有关宗教神学,后者则更关注破而后立、生命和自由。”
“差不多是这样,”晏筝点点头,又把滑下来的眼镜推回去,“至少我觉得,一个正常的初中生应该不会买这种书,但这两本书又都有明显的阅读痕迹。”
“我们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罗述道,“这两本书的购买时间,和他们那个组织成立的时间,哪个更早一些。”
“应该是那个离谱组织的成立时间更早一点吧?”韩曦然猜测道,“要不然李雾接触不到这种东西,又怎么会想到要买这种书?”
“我觉得也是。”晏筝说。
“那李雾和那个所谓的首徒先生认识的时间,是在这之前还是这之后?”罗述又提出一个问题。
其余三人相互看看,都没说话。
“我觉得可以分成两种情况。”罗述说,“第一,如果李雾和首徒先生认识在组织成立之前,那么这两本书可能就是在组织成立前买的,那时候首徒先生已经有了想要成立这样一个组织的想法雏形,所以选择了一个相对比较聪明的孩子来洗脑,让他协助自己,这两本书,是为了选出一句合适的‘教义’,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除了我们都知道的那句话,其他很多句子也被勾画了出来;第二种情况,就是李雾和首徒先生认识在组织成立之后,同样这两本书就是在那之后买的,因为接触到组织并对此深信不疑,就像追星会买周边一样,李雾也开始接触宗教神学哲学这方面的知识,因为那句所谓‘教义’,去买了这两本书。”
“这两种情况好像都解释得通。”韩曦然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要是我们直接去问李雾,他会说实话吗?”
“罗队,我有个疑问。”晏筝道,“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罗述看向他:“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个组织大概的运作规律,以及人员构成,对于它的来龙去脉、靠什么凝聚人心、怎么将那么多人洗脑,这些问题统统一无所知,破解这类案件,只能从最根本的问题解决,不然就算揪出了他们的头目,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继续偏执下去?”
说完她又看向韩曦然:“你这个问题倒给了我灵感,我竟然没想到可以直接问当事人。不管他会不会说实话,先问问看。”
罗述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任务安排下去,便让他们各忙各的去了,而她自己还需要去找李雾的父母询问些上次没有问完的事。
韩曦然从罗述的办公室出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晏筝身后,几次想开口叫他,都在张开嘴那刻犹豫了一下。晏筝昂首阔步地往自己的工位上走,丝毫没有发觉身后这个纠结到要死的人。
他和韩曦然的办公桌挨着,坐下之后,才发觉韩曦然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晏筝吓了一跳,看着她:“有什么事吗?曦然。”
“那个……晏副……”韩曦然难得的说话都不利索了,紧张地搓着手指,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晏筝被她这副样子逗笑,“怎么突然这么扭扭捏捏起来了?”
“哎呀。”韩曦然破罐子破摔地叹出口气,深深地弯下腰,“对不起晏副。”
晏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第二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跟我道起歉来了?”
韩曦然鞠了很长的一躬,才肯直起身。
“就是那天抓捕李雾的时候,咱俩一起联系高铁站什么的,赶巧在罗队说李雾在旧体育馆的时候,你接了个电话,还专门避开我打的,后面李雾就提前跑了,我神经太敏感,所以忍不住就怀疑你……”她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女孩,“不过后来都查清楚了,我也知道是我冤枉了你,虽然这事你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得跟你道个歉。”
晏筝听到在自己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还发生过这么一回事,也惊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韩曦然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晏副……你不会生气了吧……”
“没,怎么会。”晏筝笑了一下,“当时我接的是我爸打来的电话,这种私人电话下意识地就避开人接了,按理来讲,那种情况下我应该给你解释一下的。”
“不不不……”韩曦然连连摆手,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不”什么。
“曦然。”晏筝稍稍正色,“我们这个职业,保持敏感是好事,你不用太自责。万一那天不是我,而是真的有人做了什么背叛大家的事,只有你自己发现了,你没有在意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嗯,我知道了。”韩曦然重新扯起一张笑脸,“谢谢你晏副!”
另一边,罗述换了衣服刚要准备出门,邹朝飞就着急忙慌地撞了进来。
他气喘吁吁,像受了极大的惊吓,脸色都发白。
罗述给他接了杯温水,递过去:“出什么事了?”
“我……”邹朝飞睁大眼睛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话都难说完整,颤巍巍地将手里的几张纸拿过去。
罗述接过来大致扫了几眼,发现这上面是一些快递公司员工的信息,她没有细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邹朝飞吓成了这样。
“我查到那个人了,就是最有可能对录取通知书动手脚的人。”邹朝飞喉头发紧,“是松安邮政的一个临时员工,叫宋敬予。”
罗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完。
邹朝飞艰涩地吞咽一下,“但是这个人,二十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