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内鬼
“你懂什么?”李雾不悦地眯了眯眼睛,“你们这些普通人,不要总觉得自己很了解我。我跟你们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
韩曦然听不下去,上前一步:“你是没长鼻子还是少了只眼睛啊?还跟我们不一样,大家都是人怎么你不是人啊?”
“曦然。”晏筝拦了她一下,怕语言过激干扰了李雾的情绪,接下来不好审。
但实际上李雾的情绪比他们想象中稍微稳定一点,韩曦然这么说他也没正眼看过去一秒。
“罗队长,你的下属就是这么没素质的吗?”他嗤笑一声,“真是什么人都能当警察了,怪不得。”
“嘿——你再说一遍!”韩曦然急火攻心,作势要扑过去,“小哔崽子,你侮辱我可以,你居然敢侮辱我的信仰!”
“哎,曦然。”晏筝从后面拉住她的衣服,连哄带劝地把她带了出去,关上门,留罗述一人跟李雾对峙。
“李雾,好玩吗?”罗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雾挑了一下眉,没答话。
纵然如此,罗述也能明白,他只是乐意看韩曦然因为他的话而生气,他格外享受这种掌控他人情绪的感觉。
沉默片刻后,罗述又问:“你为什么想杀肖见山?”
“你怎么知道我想杀的是他?”李雾反问道。
这个转折是罗述没有料想到的——难道这个人的目标一开始并不是肖见山?
“那你想杀谁?”
“你猜猜呢。”李雾笑着说。
罗述说出了十三中那个高考状元的名字:“对吗?”
李雾一摊手:“没错,我就是想杀那个人,但没办法,你们保护得太好了,我就只好换个人下手咯。”
他一脸的无辜:“所以说到底,肖见山现在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你们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他将自己的强盗逻辑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似乎在用同样的方法,试图激怒罗述,但让他失望的是,不管怎么说,罗述依旧像个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是平静的。
“你认识孟修竹。”罗述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也认识容悦。”
“没错,我认识。”李雾道,“所以呢?”
“李雾,你这样的人,真的会信仰什么所谓神明吗?”罗述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李雾扯起嘴角:“我什么样的人?”
心比天高,绝对的自我中心主义,或许在他心里,他自己就是神,这样的人,怎么会信仰别的什么。
罗述没有说下去,转而又换了问题:“在危险的地方,也生长着拯救的力量。我比较好奇,你选的目标,有什么需要被拯救的地方?”
李雾眼睛微微张大了些,似乎是没猜到罗述掌握了这条信息,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方,还是不正面回答:“你不妨猜一猜。”
……
罗述从病房出来的时候,韩曦然和晏筝还在外面等着。两人站得比较开,晏筝正小声地打着电话。
“罗队,现在回市局吗?”韩曦然问。
罗述点点头。
晏筝放下手机:“那我留在医院盯着李雾和肖见山。”
韩曦然跟罗述下了楼,楼下停着两辆警车,两人上了其中一辆。
车开出医院正南方炽白的太阳照得人眼睛疼,韩曦然放下遮光板,眉头依然拧着。
她难得的话少了很多,怔怔地盯着虚空某处,脸色有些发白。
酝酿许久,才终于开了口:“罗队,我们自己人里有内鬼,对吗?”
罗述开着车,声音低沉:“现在还不确定,不过保持警惕是对的,但也别想太多。”
“罗队,我……”韩曦然喉间发紧,话说一半哽住了。
罗述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眶有点红。她冥冥中提前预感到什么,但还是保持着镇静,问道:“怎么了?”
“我这大半天都和晏副待在一起,分头联系高铁站、高速口的负责人……”韩曦然艰涩地吞咽一下,“但是你说了李雾可能在旧体育馆后,我看见他打了一个电话,如果只是正常打电话还好,但他刻意避开了我……”
罗述心里咯噔一声,斟酌半晌才道:“别慌,晏筝和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一定就是他……”
“我知道……”韩曦然俯下身,双手捂着脸,“我也不想,但是那个时间卡得太巧合了,你刚说完他就去打电话了……整个市局除了你我就最相信他,我真的不希望……”
罗述放慢车速,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们都不希望是他,所以先别急,等我们查清楚了再说。”
“我原本没有把他那通电话放在心上,是今天见了你之后,你说李雾在你们到达之前就逃跑了,我才联想起来……所以后面你审李雾,我也是故意装作被他激怒,让晏副拉着我出去……”韩曦然道,“我一直忍不住想,万一、万一真的是他怎么办……”
“回去之后,我会暗中调查调查,你忍一忍,别表现得太明显,如果不是他,他知道我们这么想也会难过。如果是他……”罗述话说一半,没有继续讲下去。
因为她也不敢想象,几次并肩作战的战友,有朝一日变成了刀尖相向的叛徒,会怎么样。
很快回到市局,韩曦然迅速整理好情绪,和罗述一起回了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夏邈就赶了过来。
“肖见山所有社交账号发布的内容都在这了。”他把一沓文件放在罗述的桌子上,“不过我觉得最关键的应该是这两条。”
罗述顺着他的指引找到那一页,是连着的两条动态一条发布在6月24号,是高考成绩的查询结果截图,她一门一门看过去,成绩都算还不错,和先前看的李雾的成绩相比差了些,但唯独数学这一科,肖见山考到了一百分以上,靠着这个,总分比李雾高了十几分。
配文:听说今年数学很难,还好吧我觉得,还是你们不行。
“这语气,也欠欠的。”夏邈乐了一下,“怪不得拉仇恨。”
罗述没说,接着往下看,下一条发表于今天凌晨零点零一,一张手机截图,截的是某所大学的录取通知,配文:哎呀,一不小心就上了个985,怎么办呢?
“别人都发挥失常,就他超常发挥。”罗述意味不明地念叨了一句,“还真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
也难怪那天董驰说“有时候运气真的很重要”。
罗述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材料整理起来,然后抬眼看向夏邈:“帮我查个人吧。”
“行。”夏邈爽快答应,“要查谁,查什么?”
“晏筝的通讯记录。”
听到这个名字,夏邈的笑僵在脸上,不确定地又问一遍:“谁……谁?”
“晏筝。”罗述重复道。
夏邈咽了一口唾液:“是……重名?”
“不是。”罗述目光坚定,“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晏筝。”
夏邈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犹疑半天,最终放弃了,只点了两下头:“行吧。”
-
下午两点,李雾被押送到市局,他的父母收到消息也匆匆赶到。吕雁春头发凌乱,眼周通红,面如菜色,李利臣扶着她,同样满面愁容,像苍老了十岁。
罗述亲自去见了他们,李利臣一眼认出来,慌忙开口询问:“警察同志,李雾他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听说,那小子杀了人?是误会吧?李雾我从小看着长大,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对对对……”吕雁春猛地冲到前面来,一把扯住罗述的衣袖,“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好好查查,不能冤枉了我儿子,他才十八岁,可不能坐牢啊!”
罗述努力安抚着他们的情绪,将自己的衣袖从这位仓惶无措的母亲手里解救出来:“两位,前些天我和我的同事分别对你们进行过讯问,我想现在你们应该明白原因了。在李雾做出杀人举动前,我们就盯上了他……”
“盯上他?”李利臣眉头紧锁,“警察同志,李雾他到底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盯上他?他之前一直在学校备考,考完了之后基本也就是在家里待着,他能做什么?”
“我们怀疑……”罗述张了张嘴,“不,是确定。我们确定,李雾牵扯进了一个邪教组织。”
“什么!”吕雁春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随后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李利臣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罗述帮忙叫人把她送去医院,李利臣跟着走之前,问了她一个问题:“警察同志,李雾他怎么会牵扯到邪教组织啊?”
罗述回答他:“这个你应该问问他本人。你其实并不了解你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利臣露出迷茫的表情,仿佛听不懂这句话。
罗述又道:“李雾十八岁了,有自己做过什么重要的决定吗?你们知道他喜欢什么吗?甚至,他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你们知道吗?”
“人、人格障碍?”李利臣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他在我们面前一直都很听话很懂事,看上去再正常不过,怎么会有人格障碍?”
对此,罗述没有再多做解释。
她绕过李利臣,往审讯室走去。
铁门关闭,发出沉闷的回音,将这几平米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开。头顶的几盏白炽灯将界限清晰的两套桌椅映照的对比鲜明,搭眼望去,四下全无死角。
李雾坐在椅子上,坐姿端正,像认真听课的好学生那样,尽管手脚被银白色的手铐禁锢着,额头上还裹着纱布,依旧面带微笑。看得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其实戴了张人皮面具的错觉。
“罗警官,又见面了。”
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坐过得人,大多数都以缄默为主,或闭口不言,或偷偷观察,唯独李雾打破了常规,反客为主地招呼起审讯他的人来。
“我刚刚见过你父母才过来的。”罗述面色平静地拉开椅子坐下。
“哦?是吗?”李雾仿若听到什么趣事一般,歪了下头,笑着看她。
“他们问我,你明明那么听话懂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罗述一五一十地陈述道,“甚至他们无法相信,觉得是有什么误会,让我们好好地调查。”
“然后呢?”李雾依然笑着,“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说我们确定你牵扯进了一个邪教组织,早几天前就盯上你了。”罗述淡淡道,“你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当场晕了过去。”
“真的?”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李雾明显兴奋起来,他睁大眼睛,努力向前倾身,“她真的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你还想现场再见证一次?”罗述冷冷反问。
李雾低下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所在的方向,脸上笑意不减:“确实是令人神往。”
“李雾,你可真是个优秀的表演家。”罗述张了下唇,当然这话并不是在夸奖。
“怎么说?”李雾颇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或许你还不知道,早在你动手之前,我们就曾私下暗访过你的父母、老师、同学,还查到了你和孟修竹的通讯记录,通过这些我们发现了四个不同的你。”
罗述顿了一下,继续道:“在父母面前,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们要求什么,你就做什么,完全没有表现过任何一点不满,即使那压力沉重到常人难以承受。你也因此,极大地满足了你父母的掌控欲和虚荣心。”
“在老师面前,你又变成了开朗合群的好学生,努力上进、成绩优秀,又是一个班的班长,完美地处理各种班级事务,还积极参与集体活动,没有一个老师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在同学面前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同学和你是同一高度的人,你不需要顺从他们,你要的是他们的仰望和钦佩,所以你热情地帮他们解决问题,当然你根本没将那些同龄人放在眼里,一旦他们有哪里不如你的意,你就掩盖不住自己的厌恨。”
“而到了跟孟修竹对话的时候,你和他某种程度上算作同类,你不需要与他长期相处,所以不用在乎他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只想掌控他的情绪,让他因为你而产生剧烈的情绪起伏,就像今天上午你对韩曦然那样,所以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或者说你甚至有些刻意地想要展现给他看,企图激怒他获得乐趣。”
李雾笑着鼓起了掌,手铐上的铁链随着孤零零的掌声也呼啦啦响。
“罗队长,你还挺聪明的。”
“谢谢,不过我并不觉得被你夸奖是什么好事。”罗述也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