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是谁
米雯坐在那里,不知听进去了这句话里的哪个词,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漆黑的瞳仁悬浮在眼白中央,满是惊愕。良久,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似乎都凝滞了。
“很惊讶么?”罗述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我觉得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还是说——”
她向前倾身:“你没有预料到她也会被我们抓到?”
“应、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米雯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但整个人的状态依旧像紧绷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你不是说……有很多人取那个‘网名’吗?”
“是不是同一个人。”罗述的声音低沉有力,“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她略垂下眼睫,瞄了一眼手中因为惯性自动卷回去的海报,又道:“现在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这些海报,容悦为什么会送给你?”
“因为……”米雯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我家里的墙总是掉灰,她寄给我让我用来遮挡墙灰。”
“你还是坚持这个说法是吗?”罗述稍微歪了下头。
米雯抿了抿嘴,没吭声,算作默认。
“不知道你对容悦了解多少。”罗述说,“容悦的经济条件如何,以及她对林舟寄的喜爱程度有多深。”
米雯依然紧闭双唇,选择用沉默来回应她的问题。
“后者应该不难推测,”罗述又说,“能为了林舟寄去杀人,她的喜爱程度可想而知。至于她的经济条件——”
她顿了顿,抬眼观察了几秒对方的状态,才继续道:“她甚至没有你过得好。或许你应该去她居住的地方看看,整个松安市应该没有比那里条件更差的地方了,尽管这样,她也只能在那里租一间十几平米的一居室。这样的条件,你猜猜她能有多少闲钱购买林舟寄的海报?
“她的住处还有几张这样的海报和明信片,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橱柜深处,保护得干净完好,可见她对自己仅有的这些周边应援物格外爱惜。那么问题来了——她这样的情况,真的舍得一次性给你寄十几张海报,让你拿来遮挡墙灰吗?”
米雯还没有开口说话,韩曦然突然出声:“我才发现一个问题。”
罗述偏头看向她:“什么?”
韩曦然从她手里把海报拿过去,手指在边角摩挲着:“这张海报的质量和从墙上撕下来的其他几张都不一样,这张的质量好很多,应该是官方正版应援物,但是其他那些就是网上九块九包邮十几张的盗版海报,这一张海报的钱能买剩下那些所有的了……”
她说着说着就反应过来,抬头看着米雯:“所以容悦送给你的只有这一张,剩下那些都是你自己买的,因为你一个完全不追星的人,收藏一张这样的明星海报的确奇怪,但是如果贴一墙来遮墙灰就不会让人起疑了——只有不喜欢这个明星的人才舍得拿海报来遮墙灰。”
米雯的肩膀慢慢耷拉下来,脊背愈渐佝偻,仿佛被无形重压所束缚。
“这海报上的字也是容悦写的吧。”罗述的指尖轻轻划过角落里的铅笔字迹,“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格式和内容,是同属于某个组织的成员之间传递信息,所以她才选择用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介质,对吗?”
米雯如同一座名为“沉默”的雕塑,她最终闭上了双眼,似要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隔绝在外,摆明了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4月24日,是你母亲遇害当天的日期,美狄亚,是古希腊神话中一个神,就曾做过杀害自己子女的事,与你母亲想要把你卖给别人有异曲同工之处。”罗述放慢了语速,“那么,我可以猜测一下,你们这个组织应该是围绕古希腊神话之类的典故建立起来的,针对每一个目标选择一个相似的神,作为他的罪名,成员之间相互传递信息,一些个人无法处理的细节,会有其他人协助处理,比如将你的作案工具扔到程越家阳台的那个人——是谁将你们组织起来的呢?”
韩曦然也跟着她的思路考虑起来:“首先你们选择目标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生前或多或少都做过坏事,即使并非切身伤害到你们的利益……那你们的标准是什么?”
一旦她们两人不说话,审讯室里便彻底安静下来,无论如何询问,米雯都咬死了不开口。
“那个人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坚决地拒绝供出来?”韩曦然皱起眉,不理解地看着她,“不管怎么样你都已经被绳之以法了,难不成你还觉得有人能把你捞出去?”
罗述沉思许久,最后道:“回去吧。”
“啊?”韩曦然一脸迷茫,“这就走了?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罗述没做解释,只摇摇头,拉着她离开了审讯室,等从看守所出来了,才道:“从米雯那里问出来的概率太小了。”
“为什么?”
“米雯看着性格敏感内向,但骨子里倔得很。”罗述拉开警车的车门,“她打定主意不说的事,你就算严刑拷打都没有用。”
“那怎么办?”韩曦然坐进车里。
“回市局,审容悦。”罗述系上安全带,“相比之下,她就好审一些。”
韩曦然靠在车座椅背上,看着挡风玻璃外逐渐向两侧消失的景物,长叹出一口气:“我心里老不踏实。”
“因为我们都清楚第四起案子很有可能会发生,但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生。”罗述轻易点了出来,“只知道松安可能会有人遇害,但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所以必须时刻警惕,跟时间赛跑。”
“嗯。”韩曦然闷闷应了一声,“就是这个感觉。”
她停顿一下,又讲:“本以为林舟寄那个案子结束之后能歇一歇,没想到直接撕开一个更大的案子,本来三起命案分开来讲都没什么,但是现在告诉我这些案子是一体的,算起来是我当警察这几年遇见的最大的案子了,有点怕自己的能力不够。”
“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队长先顶着呢,你怕什么。”罗述笑了一下,“越早撕开这个口子越好,因为我们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人命在他们的算计范围内,早发现一点,就能早避免一些案子的发生。”
“说得对。”韩曦然深吸一口气,“我们累就累一点吧,总好过别人丢了命。”
说话间,车就开到了市局。
罗述先回了趟办公室,把从容悦家找到的车票取出来,然后才和韩曦然去提审容悦。
刚见完米雯再见到她,韩曦然好像倏然明白了罗述说的“容悦好审一些”,这两个女孩子虽然乍一看十分相像,都是因为物质和精神生活都严重贫瘠造成的边缘化性格,但是相比之下米雯是有点倔强,甚至擅长伪装的性子,而容悦更情绪化一点,对人的戒备反而不如米雯那么强。
“罗警官,韩警官。”包括看向她们的眼神中,都包含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依赖。
“容悦,”罗述没有着急问她关于幕后操纵者的事,“你现在后悔杀了赵乌卓吗?”
容悦愣了一下,闹不清楚这个节点问自己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懵懵地摇头:“不后悔。”
“为什么?”罗述问,“因为那么一个糟糕的人葬送自己的一生,真的值得吗?”
“因为原本我的人生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容悦张了下唇,“杀了赵乌卓至少还能帮我爱的人换一个洗清污脏的机会,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杀了赵乌卓,完全是出自你自己的主观意愿吗?”罗述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容悦垂下眼睛,“是。”
罗述沉默片刻,拿出了那张修改过的车票:“你看这个东西,熟悉吗?”
容悦目光上移,在触及那张车票时,僵了那么一两秒,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罗述道,“这张车票被夹在了封面是林舟寄的一本杂志里。”
“我,我知道。”容悦僵硬地点点头。
“那么解释一下吧。”罗述将车票放在桌子上,“车票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容悦没有说话,她坐在那张冰冷的铁椅上,沉重的手铐压着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腕,明明先前曾有无数人坐在那个位置,但偏偏在她身上,罗述莫名看出来一种孤独感。
“克洛诺斯,是古希腊的第二代神王。”容悦的声音轻轻响起,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韩曦然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完全没想到容悦这么容易就坦白了,“他是宙斯的父亲,因为早先他的父亲曾预言,他将会被自己的孩子吞噬,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旦他的妻子诞下一个孩子,他就会将这个孩子吃掉。”
“所以呢?”罗述语气和缓,像循循善诱的老师,引导孩子一步步说出正确答案。
“赵乌卓就像克洛诺斯,每当娱乐圈里有一个爆火的明星脱离他的控制,他就会想尽办法打压那个人,以巩固乌卓娱乐在娱乐圈的地位。”容悦说。
“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罗述又问。
“我自己。”容悦答。
不,不会是她。罗述心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她道:“你为什么要把车票改成这样?”
“突发奇想罢了。”容悦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就是在策划怎么杀掉赵乌卓的那段时间,偶尔看到了这个故事,就写了下来。”
“具体是什么时候?”罗述追问道。
“动手前……两个星期。”
“这张车票,原本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罗述盯着上面的文字,“你没有任何外出的计划,为什么要买火车票?”
她说完,又抬起眼睛,凝瞩不转地注视着对方。
“原本的目的地是辛泞市,那里有个湖叫泥泞湖,据说很漂亮,原本打算去看看的。”容悦讲,“买完票之后何嘉林跟我说了那天赵乌卓的行程,就只能改变计划了。”
辛泞市就在松安隔壁,离这里很近,坐火车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车票十几块钱,对容悦来说也挺合理。
但是逻辑不对,送给米雯的海报是容悦的东西,那么这张车票该是另一个人送给她的,上面的字,也该是那个人写的。
“容悦,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米雯的人?”罗述问,“或者是只知道她的网名——wen?”
容悦怔了怔,轻轻摇头。
不承认?韩曦然转头看罗述,只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
“不认识?没关系。”罗述不急不缓地说,“我们在你的住处找到几张林舟寄的海报,他这些海报是按组卖的,一组四张,因为纸质特殊,所以卖的很贵,一组要五十块钱。只是你可能不知道,这组海报的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生产时每张海报都有一串六位数编号,必须要沾了水才能看到,每一组海报的前四位编号相同,只有最后两位分别是01、02、03、04……”
说到这里的时候,容悦的神情便已经不对劲了。
“我们在你家里找到的海报总共有七张,有四张正好是一组,而剩下的三张,编号分别是、和。”罗述扯了下嘴角,“你说,那一张在哪?”
容悦的嘴唇一张一合,半晌才发出声音:“在米雯家里……”
“没错。”罗述说,“米雯家里的卧室墙上,贴了满满一墙的林舟寄海报,一共十九张,其中十八张都很劣质,只有一张摸着质量很好,而恰好,那张海报的编号就是。”
“是……”容悦声音有些颤抖,“我认识米雯,那张海报是我送给她的。”
“那海报上的字,也是你写的吧。”罗述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疑问,“米雯在4月24日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件事你也知道,对不对?”
“没错。”容悦的呼吸声愈渐变得明显,“我知道。”
“那么同样的,这张车票上的文字内容和你写在海报上的格式一样,所以这张车票也是别人送给你的,字也是那人写上去的——”罗述说的话掷地有声,“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