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自我怀疑
罗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一次打开社交平台热搜榜,林舟寄的名字依旧挂在榜首,天都快黑了热度还只增不减。
网友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无论有没有去过现场,看没看过直播,都张牙舞爪地将他自首后的场景描述得惟妙惟肖,狂欢一般推测整个案件的细节,阴谋论也通通跑出来了。
-有没有人觉得,林舟寄自首这事特别不正常,你们注意过他见面会上那些微表情没,我是学心理学的,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自愿的,很可能是被人逼的!
-哎,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咂摸出点味儿!他之前被封杀的原因不就是信邪教吗?会不会是他威胁到了什么组织内部利益,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有完没完了?评论区一个个那么牛逼自己去判案啊,一天天就会敲着键盘指点江山!
-要我说,就算林舟寄杀了赵乌卓,那也无可厚非啊。
-评论的人都看见面会直播了吗?重点是这个吗?难道我们不应该谴责赵乌卓当初下了多黑的手吗?
-对啊!而且绝对不止乌卓娱乐一家,赵乌卓只是牵头的,其他几家叫的上名的也都参与了!
-哎呀,我现在就想知道警方到底什么时候发公告啊,真的太好奇这件事最后会是怎么个走向了。
-有没有学法的出来说说,要是林舟寄真杀了赵乌卓,会不会被判死刑啊?
-不能吧,他就算杀人了也是赵乌卓对不起他在先,何况又是自首,原则上应该从轻判处吧。
-呜呜呜不要啊,舟舟离开这一年我都已经够难过了,要是告诉我他要因为赵乌卓那种人偿命我真的要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
-失望就失望呗,地球又不会因为你失望就停转。
-被判死刑也活该,杀人就该偿命嘛,赵乌卓就算害他也没要他的命,娱乐圈水深是众所周知的事,你看现在出头的那几位哪个没遭人陷害过?要怪只怪他自己给人留了把柄可抓,又沉不住气,不知道合法维权。
-楼上这么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倒是说说,怎么合法维权能让赵乌卓付出代价!你体会过那种走投无路、求助无门的绝望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来事件的结果并没有如林舟寄所愿,他希望所有人都能知晓,他自始至终清白,但人们只关注他手上到底有没有沾血,会不会判刑。人们替他既往不咎,然后站在上帝视角纵览全局,指指点点。
这是罗述看完热搜后的第一感想。
如果林舟寄看到这些话,又会怎么想呢?
“罗队。”韩曦然敲门进来,轻车熟路地在罗述对面坐下,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桌上,“就知道你还没吃晚饭,喏,帮你带了一份。”
罗述挑了下眉,发觉已经到了要吃晚饭的时间了,继而才感觉出几分饥饿感。
“谢了。”她没跟韩曦然客气,拆开外卖包装盒,自顾自吃起来。
韩曦然把手肘压在桌面上,托着腮:“听说你让杨局帮你拖出来一天时间,是有什么想法吗?”
“有一个想法,但是有点不切实际。”罗述道,“我要是说了估计这一天时间就支不出来了,不过我还是想等等看。”
“那能不能偷偷告诉我?”韩曦然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笑。
罗述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沉默片刻才道:“明天这个时候吧,不管这个想法有没有想对,我都告诉你。”
“好!”韩曦然咧开嘴,乐呵呵地道,“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罗述说,“只管等就够……”
她话没说完,被手机猝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两个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手机屏幕上张灼两个字映入眼帘。
罗述咽下嘴里的食物,按了接听,韩曦然自觉噤声。
“喂?”
“喂,罗述。”那头张灼的声音听上去略带担忧,“我听杨局说,那个演员的案子明天才能结,为什么?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张灼哥。”罗述客气地应声,“就是有些细节我想再证实一遍,毕竟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在那放着。”
张灼那边安静了几秒,才又响起说话的声音:“这样啊,我还以为……不过还是尽快吧,大家都在等着。”
罗述还没张口接话,他便补充道:“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用反复确认。”
“嗯。”罗述道,“我相信我的判断。”
她抿抿唇,问:“张灼哥,是不是这事给你也带来压力了?”
“嗐,不至于。”张灼的语气很干脆,但用心都能听出藏在表面下的意思,杨昭因为这个案子叫她去了好几趟办公室,张灼那边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实在抱歉,但这个案子……我真的没办法这么轻易结案。”罗述话语里透露着歉意,“就一天时间,明天我一定结案。”
“好,我相信你的能力。”张灼字字咬实。
“嗯。”罗述淡淡应声,“谢谢。”
挂断电话,韩曦然一脸兴奋地看着她,眼睛忽闪忽闪地,亮晶晶地冒星星。
罗述被她看得都有点不自在,手指僵硬地重新拿起筷子:“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罗队,我怎么觉得……”韩曦然笑眯眯地讲,“张灼哥他对你还余情未了呢……”
“那是你觉得。”罗述半尴不尬地干咳一声,“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该翻篇了。”
“好好好……”韩曦然举手投降,“我以后不提了。”
但下一秒这话就失去了效力,她刻意凑近了些,满脸鲜活的好奇:“话说——你知不知道张灼哥为什么会喜欢你啊?”
罗述无言以对,无奈地摇摇头。
“我觉得肯定是被你的人格魅力吸引了。”韩曦然自己开始推理起来,并且她的表情说明她对自己的推理十分坚信,“你想啊,张灼哥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孩子没见过,但是像你这样又飒又酷,浑身散发着理性光辉的女孩子,他却不一定见过第二个。”
“而且我觉得——”她捏着下巴仔细端详对方,“你这张脸好好捯饬一下绝对很漂亮……”
她这么说着,眼睛往斜上方转,好像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罗述长发飘飘、妆容精致的样子了。
“诶,话说,”韩曦然关注点迅速偏移,“罗队你小时候肯定留过长头发吧?”
罗述想了想,点头:“嗯,小学、初中都留过,还挺长的。”
“那双马尾呢?”韩曦然莫名激动起来,“每个小女孩小时候都扎过,你一定也扎过吧?”
罗述不着痕迹地捧着自己的晚餐退后一点,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也许吧。不过我印象中长头发的时候都只扎一个马尾来着。”
“有照片吗有照片吗?”韩曦然憋不住笑,“我看看我看看!”
“没有。”罗述直接两个字打消她的幻想,“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上哪去给你找照片去。”
听到这个回答,韩曦然肉眼可见地失落了,长吁短叹。
“我其实……”罗述反倒突然认真起来,“一直对外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的标准一直是干净、舒适、得体就够……”
“我懂,不囿于他人的眼光。”韩曦然接道,“对吧?”
罗述思索片刻,未置可否:“说起来……我家是那种传统且保守的家庭,我妈对我的教育从来都是贤妻良母的方向,我自己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看老照片,我很小的时候穿的衣服、玩的玩具都是我妈口中那种‘标准的女孩子’会喜欢的,直到我上小学,开始产生自我意识,区别才明显出来。特别是到了初中,同龄的女孩都渐渐模仿着大人化妆,我总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往好好的一张脸上涂脂抹粉……”
“因为好看啊!”韩曦然立答。
“我知道。”罗述笑了笑,“不过那时候小孩子的化妆技术好不到哪去,化了妆的还不如不化好看。我有问过她们为什么要化妆,她们说化妆是女生必备的技能。”
“我感觉——”韩曦然眼珠转了一圈,坚定地道,“我就是你说的那种女生,我初中的时候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每天累得要死,我都懒得化了。”
“你不化妆也好看啊。”罗述笑道。
“哼哼哼……谢谢你的夸奖……”韩曦然眯起眼睛笑笑,然后伏在桌子上,手指把玩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我觉得吧,不管男的女的,天生就是某种性格,有硬脾气的也有软性子的,不一定就是按性别来分。像你这种,生来就是要干大事的,所以不会在乎外表这种虚浮的东西。”
“照你这么说,在乎外表的人就干不了大事咯。”罗述习惯性地挑对方话里的逻辑漏洞。
“哎呀我不是这意思,你干嘛老拆我台啊。”韩曦然也忍不住笑起来,“举个例子,如果让你在断手断脚和这辈子不能当警察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什么?”
“断手断脚本来就没办法当警察了。”罗述说。
韩曦然“啧”一声,换了个说法:“那……毁容呢?”
“非要选一个的话,”罗述想了想,说,“那还是选断手断脚吧。”
“看,这区别不就出来了,”韩曦然一摊手,“我选的话就选不能当警察了,因为当警察只是我向往的一个选择,我想成为警察,但是并非一定要成为警察。即使我再想,到了一定年纪还是要退居二线,相比之下,脸则是要跟随一生的东西,是美是丑,我都不希望它变得更糟。当然,如果是执行任务面临着这中风险我可以担着,但在成为警察前如果我知道会因为当警察而毁容,我可能就不会做出这个选择了。你去问别人,不论男女,绝对大多数都是和我一样的回答。”
她顿了一下,见罗述好像真听了进去,于是继续讲。
“但你就不太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能察觉出来,当警察对你来说不单单是一种职业,而是一件嗯……上升到类似于信念层面的事,你是非当不可——”韩曦然微皱起眉,“所以到底为什么呢?你对这个职业为什么有那么深的执念?”
“为什么那么想当警察……”罗述轻声呢喃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韩曦然眼巴巴地看着她。
罗述笑了一下:“等这个案子结束吧,案子结束我们去外面吃顿饭,那时候我再讲给你听。”
“好嘞!”韩曦然“噌”地站起来,“说好了啊,不准反悔!”
“嗯,不反悔。”罗述笑笑,“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韩曦然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下来,罗述原本上扬的心情随着注意力逐渐回到案件上,也逐渐低落。她的那个想法真的很不可思议,甚至无数次地复盘推出这个结论的那些线索,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一天时间,她真的能等来真相吗?
在无尽的自我肯定和自我怀疑中,天黑又天亮,第二天很快到来。罗述起了个大早赶到市局,恰好在门口遇上了杨昭。
“小述,今天下班前你得给我交上结案报告啊。”杨昭开口就是这句话。
罗述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她都在整理案件全部的线索和证据,从头至尾,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整合、分析、推断。
她分别去见了何嘉林和林舟寄,试图从这两人身上再挖出点什么,但无济于事。
眼见着太阳移到正南方,又慢慢向西斜,市局和平常的任何一天一样,安安稳稳地运转着,没有任何异常。罗述看累了卷宗,呆坐在椅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墙上时钟,看秒针走完一圈又一圈,整个人被笼罩在盛夏的潮闷当中。
旁人谁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只能私底下交头接耳猜测。
下午四点半,罗述又被杨昭叫到了办公室。
“小述啊,结案报告差不多该开始写了吧?”飘进耳朵里的又是这句话。
“嗯。”罗述低着头,这个案件的相关负责人,上上下下顶着压力帮她争取到这一天的时间,但好像什么用也没有,“我回去就写。”
杨昭没有多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从杨局办公室到自己办公室中间,罗述碰见了韩曦然,对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罗述朝她笑笑,但笑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了这个笑容的僵硬。
回到办公室坐下,她打开电脑,开始写结案报告。
一回生二回熟,很久之前也帮张灼写过这东西,格式、内容她早就倒背如流,中间根本不用停顿。
时针还没有走到数字五,罗述在“本案犯罪嫌疑人”六个字后面敲下林舟寄、何嘉林的名字,然后点击保存和打印。
一旁打印机“嗡嗡”响了一阵,吐出几张纸。
她伸手拿过来,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落笔的那一瞬,她忽然想,自己果然还是想得太多,继而起身又往杨昭的办公室走。
前后相隔不到半小时,罗述抬手敲门,里面杨昭说了声“进来”。
“结案报告。”她将手中的文件递出去,“写好了。”
“嗯,”杨昭点点头,“放这吧。”
罗述看了一眼自己签在最后的名字,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结案报告放在杨昭办公桌案头。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下一秒,杨昭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韩曦然破门而入。
“等等——”
罗述转身,看着脸上震惊表情还没消化下去的韩曦然,杨昭也朝她看过去。
“有个女孩,来自首,”韩曦然说,仿佛费了很大劲才将语句组装成功,“她说她才是杀死赵乌卓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