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举报
“姓程的那孙子压根就不是想娶米秀兰!我,我就是昨天单独去见他,听见他打电话跟人说什么什么几十万,才反应过来他是想把我闺女卖掉!卖给一家死了儿子的配冥婚!”邓岳平脸都涨红了,坐在那铁凳子上张牙舞爪,唾沫横飞。
“我上去找他理论,他就跟我动手,我脸上这,就这儿,”他指着那块已经结痂的伤疤,“就是他给打的!保不齐,保不齐米秀兰就是他为了更方便卖我闺女杀死的……警官,您可一定得给我做主啊!一定要把那姓程的抓去蹲监狱!”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入室杀人案,眼下邓岳平的一通话,又给加了一个贩卖人口,层层迷障,整个案子变得更复杂起来。
“程越打电话的内容是什么?你是凭借什么信息判断他要卖掉你女儿的?”罗述眉头紧皱。
邓岳平气息混乱地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片晌才说明白:“就是说什么21岁的大姑娘,长得也漂亮,又听话,这个数已经算少了……我也记不清,反正就是知道他要卖了我闺女。”
“你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是怎么和他理论的?”
“我就说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问他是不是想卖我闺女,骂了他几句,他就跟我动手了。”
“动手前跟你说什么了没有?具体经过是什么样的?动手之后发生了什么?”罗述继续追问。
“没,没说啥。他打我,我就跟他打,那孙子下手可狠呐,不光脸上这块,身上估计也青了紫了的。”邓岳平说着,一脸痛苦的表情捂住自己的心口,“动手之后……之后我就走了。”
“走去哪儿了?”
“本来打算去找米秀兰,问她知不知道这事,但是我不知道她住哪,打电话也没人接,就……就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待了会儿。”
“你刚才说,程越要把你女儿卖给别人配冥婚,可是他在动手前没有说话,动手后你们也没有交谈,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邓岳平眼皮耷拉着,盯着地面:“从……从他电话里听到的。”
“好,继续,你在路边待了多久?之后又去哪了?”
“待了半个多钟头吧,抽了两根烟,在外面对付吃了顿饭,就回去了。”
“你就这么回去了?”罗述将信将疑地看向他,“为什么没有报警?”
“因,因为我想着这事跟米秀兰说了,叫她带着闺女走,跟那个程越断了就没啥了,没必要闹这么大。”
“没必要?邓岳平,要不要我告诉你一声,人口贩卖是什么程度的犯罪?”
“不,不是这样警官,”邓岳平慌忙辩解,“我就想着程越那人背后肯定势力不小,怕报了警给他抓走,他背后的人来找我们的茬。”
“那你昨天为什么要跳窗逃跑,你的手机为什么会留在床底下?”
“我,我就从窗户那看到有人来,以为是程越,程越要来找我麻烦,就……手机,手机是不小心丢到床底下的,我不咋用,就没注意……”
“行,暂且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证据呢?”罗述微微眯了下眼,“我们不可能凭借你这一番话就随便给他人定罪名。”
“谁主张,”她指着邓岳平:“谁举证。”
“证,证据……”邓岳平手撑着桌子,绞尽脑汁地在想,“证据……哦对!你们上他家里去查!那买家先付了两万块钱定金,是现金,一定就在他家里藏着!你们可以去查!”
“也是你从他电话里听来的?”
邓岳平一个激灵,瞪着眼点头:“……是!”
罗述直愣愣地凝视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沉默片刻后才说了个“好”。
邓岳平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听到这个“好”字像听到了特赦令一样,终于松了口气,额头上的汗随之滑了下来。
然后他又听见罗述把手上的记录本翻过一页,出声道:“现在,把你24号的所有行动重复一遍,什么时间,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邓岳平瞪着眼前的虚空,还没消下去的冷汗猝然又浮了起来。
“我刚……刚刚没说明白吗?”
“说明白了。”罗述面色平静,“但我现在要求你重复一遍。”
邓岳平点点头,嘴唇颤巍巍的,他缓缓低下头,像台生锈的机器。
“早上七……七八点,我从旅店出来,去电子厂找程越……”
他一字一顿地念叨着,说完一句话就要停下来一会儿,然后才能继续。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将所有事情叙述完整。
罗述看着他第一遍的笔录,基本对上了,没有什么明显出入。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罗述站起身,邓岳平仰头看着她:“警,警官,我能走了吧?”
“暂时还不行。”罗述道,“你只是供出了程越的人口贩卖嫌疑,米秀兰的死因跟你还没脱离关系。”
邓岳平泄气地瘫倒在椅子上,任由两名警察带着他回到了滞留室。
罗述和韩曦然从审讯室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看看时间马上六点,她喝了口水,准备整理资料开会。
“歇会儿吧罗队。”韩曦然劝她,“你这一整天都在审讯,看着不明显,脑力都耗光了,休息休息吧。”
罗述环顾四周,大家都有气无力地坐在工位上,四处奔走找线索的,在监控室里坐着盯审讯的,都累得够呛。
“行,大家休息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再开会。”
大伙听见这句话倏忽一下就松散了,有的趴在桌子上小憩,有的出门去走两步,活动活动快要僵掉的筋骨。她看了一圈,往杨局办公室走去。
门敲了三下,杨昭在里面说了声“进”。
罗述推开门进去,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杨局,我需要申请一道搜查令。”
“查谁?”
“程越。”
“证据呢?”
“邓岳平举报他涉及贩卖人口,现在人已经被带到局里来了,但是我觉得关键证据还是得在他住处找。”
杨局沉默片刻,呷了一口茶:“好,稍等一会儿我帮你申请。”
罗述点头:“谢谢杨局。”
她转身抬脚要走,却又被叫住。
“罗述啊。”杨昭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开口,“推荐支队长的事晏筝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罗述面无表情地应道:“说过。”
“那你对我们的决定,有什么想法吗?”
“您和侯副局认为谁适合当这个支队长,一定都有自己的考量,我没有什么想法。”
“但是最后的人选还是你,说明你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我和老侯的预估。”杨昭说,“上头是综合各方面因素做出的决定,看来还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考虑片面了。”
罗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于是只好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杨昭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加油吧,好好干。”
“我会的。”罗述道,“谢谢您杨局。”
总结会议照常进行,晏筝带了二十个人出去,在惠安小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几乎要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忙活了一天精疲力尽却一无所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不过好在目前案子有了新的出口。
“虽然还不能确定程越是否牵扯到人口贩卖,以及这件事与米秀兰的死因有没有直接联系,但我们至少有了方向。”
“我估计啊,是那个程越要卖米秀兰她女儿,被邓岳平发现,怕他跟米秀兰泄密,所以杀了米秀兰。”
“我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邓岳平要是被抓到的晚一点,他也可能会被灭口。”
“八成是这样。”
“而且程越和她在楼道里聊天的时候,估计就是在试探米秀兰知不知道这回事。”
“这么一算,案件基本上就明晰了啊,就等找到关键证据了。”
罗述听完大家的汇报,坐在椅子上没作声,韩曦然凑过来小声问:“罗队,你觉得这案子怎么样了?”
“有一点逻辑,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程越要把米雯卖给谁。”罗述道,“从邓岳平的话里可以推断,当时和程越通电话的应该是他们的买家,而进行到即将和米秀兰结婚这一步,前期应该是万事俱备了,买卖双方都知道这场交易的目的是什么,没有必要再刻意提那么清楚。还有那两万块钱赃款……但是邓岳平没有和他有直接的交流,真的能单凭偷听电话把这些信息弄明白吗?”
“也不是没可能吧。”夏邈也凑上来插了一句,“就像说什么‘你儿子’‘死了’‘冥婚’‘定金’这些字眼,最后也能拼凑出来。”
罗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我就是直觉上哪里不对。”
“待会儿再去审审程越大概就能搞清楚了。”韩曦然说,“你打算带谁去审?”
“不。”罗述抬起手,“我不去审。”
“你不去?”韩曦然一惊,“这么重要的嫌疑人你放心让我们来?”
“该问的问题就那些挨打,换谁都不能保证他会完全说真话。”罗述说,“对付这种老狐狸,得从客观存在上下手。”
韩曦然和夏邈对视一眼,都一头雾水。
罗述拍拍手站起来,跟大伙说:“好了,我安排一下今天最后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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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时间里第二次被带到审讯室里,要是旁人估计已经汗流浃背了,程越脸上却还挂着从容的微笑,好像任何罪名嫌疑都不足以让他害怕。
如罗述所说,这次主审的人换成了晏筝,她本人则在散会后带了一支小队离开了市局。
“警官,你们又把我带过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程越,有人举报你涉嫌贩卖人口,你承认吗?”
这个罪名不久前周澜上门抓他的时候就说过一次了,眼下给了他这么长时间缓冲,连最后的一丝震惊都消磨殆尽。
“贩卖人口?警官,你没在开玩笑吧?我就是一个电子厂微不足道的车间组长而已,哪来那么大本事?”程越矢口否认。
“所以你不承认对吗?”
“没有做过的事要我怎么承认?”程越挑着眉摊开手,“而且据我所知,你们抓人其实也要提供证据的,现在你们无凭无据,就拿着一个举报人的信口雌黄,我随时都有权离开的。”
“时隔几个小时,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贱兮兮的呢?”监控器外,韩曦然拧着眉评价道。
“就是说,看着跟人格分裂似的。”邹朝飞跟着添油加醋,“怎么罗队审的时候就又绅士又有风度的?”
韩曦然顿了顿,又开始叹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好像确实没什么确凿的证据。”
“邓岳平应该不敢凭空扯出这么大一个谎,就算不完全靠谱,也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审一审总没毛病的。”
“这位警官,我能不能问一下,究竟是谁,用这么荒唐的名头举报我呢?”程越略低着头,目光向上抬,上眼睑的眼皮被挤出好几层褶子。
“这是举报人的隐私,我们无权透露。”晏筝道。
“那我能问问,那人说我要卖谁吗?我孤家寡人一个,难不成要卖我自己?”
“受害者是谁我想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不必问我们。”
“好吧。那证据呢?你们拿不出证据,我就要走了。”
“稍等一会儿,证据在路上了。”晏筝不急不躁地扶了下眼镜。
邓岳平适时地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啧,抓紧时间吧。要不你们拿去查我手机,查通讯记录,我要是真贩卖人口,肯定有关系网,你们尽管拿去查!”
他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自己真的光明磊落。
“不着急。”晏筝看着他,镜片反射出一道亮白的光线,给这个一向温和的人镀了层凌厉的滤镜,“我们要查的不是你这部手机。”
程越愣了一下,脸色顿时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