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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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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士们能得到不菲的抚恤金,这让活着归来的将士很欣慰。

    将士们高兴,邀陆行之到军营里喝酒,时间定在庆功宴结束后的第二日晚上。

    陆行之前几日没睡好,加之今个起得早,他困得很,用了晚膳便早早回房休息。

    天未亮,他被一阵悲切的哭声吵醒。

    是披头散发、神志混乱的姚夫人。

    她赤着双足站在冰冷的院子里,身上仅胡乱裹着一件狐裘,似是出门的时候过于慌张,没得及穿鞋换衣。

    见着陆行之推门出来,她于寒风中瞬间清醒,急急上前抱住他。

    “娘做了个梦,梦见你在战场上,在战场上被敌人追、被敌人打!”

    “你流了好多血,倒在雪窟窿里,把白色的雪都染红了!”

    “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的眼泪不值钱,大把大把地往下落。

    哭到动情处,整个人如破败的小舟在漆黑的夜里摇摇晃晃。

    陆行之:“娘,梦都是反的,儿子好好的,没事。”

    他一边宽慰母亲,一边将母亲迎入房内,又命仆从拿来鞋袜替母亲换上,还讲了很多塞外的风光。

    说那儿除了打仗,还有牛羊青草、蓝天碧水;

    说那儿的胡民很热情,会拿出珍藏的马奶酒招待过路的陌生人。

    姚夫人坐在软塌上,不知道听进去了没,一遍又一遍抚摸陆行之的脸。

    起初她的动作格外粗鲁,将他的脸揉得变形;后来她温柔了些,不再哭不再歇斯底里,呼吸渐渐平稳。

    她说:“那你以后还去打仗么?”

    陆行之:“战事结束了,儿子以后就在家陪您。”

    姚夫人颤颤巍巍地笑了,眼尾上扬的时候,细纹陷在岁月的痕迹里。

    “我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没,”陆行之摇头,“就是您流泪时鼻涕有点多,将儿子的衣裳弄脏了。”

    “兔崽子,哪有嫌弃娘的!”

    姚夫人缓过神后来了精神,教训儿子的时候中气十足。

    她打量了一番屋内的装饰。

    “我先前放在浅廊上的两双皮履呢?一双蓝色一双粉色,是我特意去灵隐寺为你和烟儿求的,能保佑你们和和美美的。”

    陆行之想起来了。

    前几日苏烟收拾他寝卧的时候,将那两双皮履放进了最左侧的衣柜里。

    “娘,在衣柜里,没丢。”

    姚夫人说晓得了,又絮絮叨叨念了些旁的,多是叮嘱陆行之注意身子、好好待苏烟之类的,而后在麽麽的搀扶下回了自个的院子。

    陆行之站在门框处,安静目送母亲离开,却在下一刻,淡淡的眸光变得幽邃且犀利。

    他唤来府上的管家:“夫人何时得的睡惊症?可有请大夫瞧过?”

    管家解释,是三年前。

    那个时候陆行之远赴边疆,姚夫人时时抱着他的衣物哭,晚上更是睡不着觉、被噩梦惊醒,说一些糊里糊涂的话。

    定国公请御医瞧过,还花重金请各地名医诊治,却没什么效果。

    大夫们说是心病,心病只有心药医。

    “后来还是苏小姐想的法子。她搬来兰宇轩,住在您的寝卧里,夜间也不熄灯。”

    “夫人晚上惊醒到兰宇轩来找您,苏小姐就整宿整宿地陪着,陪夫人哭陪夫人笑。日子长了,夫人就慢慢走出来了。”

    提起那段日子,管家心有余悸。

    定国公府地位显赫、吃穿不愁,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谁也不知道,府里上上下下家丁的心都是纠着的。

    管家:“少爷您别担心,夫人已经好多了,这两年极少犯病。只要您日后过得好,夫人就好。”

    陆行之静静听完,沉默良久。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古以来母爱都是温暖的、隐忍的。

    他远在边疆,时常与家中书信往来,却从不曾知晓这些。

    他不知晓母亲生病、不知晓父亲当初的束手无策、也不知晓有人在拼尽全力替他尽孝

    他在厅堂站了许久。

    他转身回到里屋,打开衣柜,拿出那双被苏烟收起来的皮履,放在他床边的浅廊上。

    太傅府,墨兰苑。

    苏烟用过晚膳,坐在窗畔的桌案前查看账本,素指快速地拨动玉珠,计算着怎样开源节流,熬过难捱的不宽裕的日子。

    桌角白玉灯随风轻晃,昏黄的烛火跳跃。

    烛光打在她精致的面容上,衬得她半边脸明亮、半边脸昏暗。

    她没有抬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问如意。

    “书坊的账结到了么?”

    苏烟平日里闲得无事的时候,会将自个的诗词字画放到书坊售卖。

    算算日子,书坊该给她结账了。

    如意:“奴今个上午去问过,书坊老板说最近行情不好,您的字画还没动呢。”

    “怎会这样?”

    虽说苏烟的收益受行情影响浮动颇大,但此前多多少少能有些,不似今次,一幅字画也没卖?

    苏烟放下珠算,拧眉思考了会,决定明日亲自去趟书坊,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又听得如薇抱怨,“要奴说,还是怪苏二婶过于算计,趁着老爷外出、没人给您撑腰,故意克扣您的月钱!”

    苏烟笑了,“近日可有瞧见二叔去茶馆打牌九?”

    如薇,“没有啊!苏二爷这段时日在家遛雀儿,没出门呢!”

    苏烟又问:“那表哥可有约朋友出去吃饭?”

    “没呢,”如意拨弄着罩灯里的灯芯,“喜林堂那边规矩得很,没啥事几乎人人都在院子里歇着,狐狸精也安分了好多”

    如意的话头忽地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看向如薇。

    两个丫鬟瞬间耳尖泛红,哀怨的底气便弱了三分。

    喜林堂是苏二爷一家居住的院子。

    自打太傅大人外出后,喜林堂禁了一切需要花销的娱乐活动。

    平日里用膳也没几个菜,还多是素菜,难得见到一回肉渣子。

    就连墨兰苑的丫鬟们也比喜林堂那边吃的好。

    如意如薇不得不承认,“相比起来,苏二婶对自个院子里的人更加严苛,对我们墨兰苑算好的。”

    苏烟就笑,两个丫鬟总算想透彻了些。

    狐狸精安分可不关喜林堂的事,是苏烟上次的“点拨”起了效果。

    至于苏二婶

    “二婶并非苛待我,而是以前过多了穷日子,哪怕手头有钱,也要一分掰成两分花,尤其是爹爹外出、账上只出不进,她着急。”

    “二婶心地不坏,只是过于节省罢了。”

    如意如薇想了想,觉得小姐说得在理。

    “是奴们浅薄了。”

    苏烟拿起账本再次翻阅。

    她查看的是太傅府近年来所有的进账和开销,其中有一笔钱数额不小,每年按时按点由管家汇出。

    苏烟:“管家可有解释这笔银子用往何处?”

    如意,“奴下午去取账本的时候,管家说过,这笔钱是老爷的私事。”

    既然是私事,那就问不得。

    可是爹爹为何会固定往别处汇钱?

    苏烟想不通,暗自记下银子汇出的钱庄名字。

    她又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银钱,不多,买点便宜的胭脂水粉、零嘴小吃还是够的。

    若是节约点,寻常的三口之家能用上一个月。

    “这点钱送去给那对母女。”

    那对母女是父亲的近身侍卫带回来的,按照父亲的意思安置在偏院。

    由于父亲没有表态,管家便没安排,打理后院的苏二婶自然不会傻到主动给偏院送银子。

    如意愣住:“可是小姐,那对母女来历不明,而且府上风言风语的,您没必要待她们好。”

    苏烟,“如果她们过得好,那母亲不至于穿得如此寒酸,那女儿更不至于捡你丢弃的半截瓜条。”

    “去吧。既然来了我们苏府,还没有叫人饿死的理。”

    苏烟安排妥当后,清点了她抽屉里用来应急的银钱。

    那是她的秘密小金库。

    哎,如今也剩得不多了。

    苏烟喝了杯牛乳茶,揉了揉发紧的额头,索性不想了,沐浴后准备熄烛睡觉。

    无意中瞥到对门定国公府上的灯还亮着,看位置是藏香阁,姚姨居住的院子。

    苏烟,“怎的姚姨还没睡?快亥时了,陆行之还没回来么?”

    如薇摇头,“没。听说在军营里喝酒,昨日就约好的。”

    “又喝酒?”

    苏烟转身的步伐匆匆,稳了稳,自嘲般冷笑一声。

    她吩咐丫鬟们重新为她梳妆打扮:“备马车,我要去军营。”

    军营里,陆行之和将士们正在喝酒。

    他总感觉自个忘了什么,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究竟是什么事,他偏生想不起来。

    有将士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

    “陆将军咋了?今个晚上一直不在状态啊。难道您和我们这些成了家的汉子一样,怕回家晚了被婆娘训话?别怕,早着呢!”

    纪沐尘忍不住笑,提了一壶酒歪在陆行之身上。

    “陆哥才不怕老婆!陆哥最怕的,是抄—写—佛—经!”

    陆行之是个学渣,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最怕的不是打架斗殴被夫子训话、也不是被陆仁忠抽藤条,而是抄佛经。

    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向祭酒贡献的馊主意,每每祭酒被陆行之气到没辙的时候,就让陆行之跪在学堂抄佛经。

    那密密麻麻的字,歪来拐去的,跟鬼画符似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更别说抄了。

    能要他半条命!!

    往事不堪,陆行之实在不愿提,随口问道。

    “什么时辰了?”

    霍修染:“亥时刚过。再来一坛?”

    “亥时”两个字如劈人的雷,让陆行之刹那间想起“极其重要的事”。

    就在这时,他看见苏烟从军营的大门处走来,身后跟着四个婢女和殷切陪同的两个值守将士。

    苏烟的神色很淡,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她冷冷地走到他跟前,用了最平静的语调。

    ——“我说过,每晚亥时前,必须归家。”

    “若是有推不掉的应酬,需得让下人传话,提前说明情况。”

    “你既没有按时回家,也没有提前给府上捎信。”

    言罢,苏烟拿出一本折叠整齐的佛经,铺陈在他面前。

    “抄吧,十遍。不抄完不许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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