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擦身而过
“明瀚～”
“明瀚，”何先生嗔怪的语气，“怎么这么不听话，总不想明天天亮也这样肿了脸去见你的部下。”
赵祖信眨眨眼，拼命令自己清醒些，疑惑的问：“总座的意思，这是～～杨司令～”
“贫嘴！”
汉辰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用拳头堵了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会被何先生的梦话带走。
汉辰看着这朵纸花，心想，这怕是对他苦心奋战的两个月最好的褒奖了。
熄灯后，汉辰微闭上眼，迷迷蒙蒙想起了胡子卿，想起了子卿当年四下龙城时，叼了支无名的野花拉了自己往山下冲跑的疯野劲儿。又想起了在澹溪最后一面，子卿转身时那落寞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飞机上何先生提到了‘八公子’，反勾起他对子卿的怀念。子卿那秋波暗动的眼睛，那才真是楚楚动人的会说话呢。忽然，那双眼睛又变到了小弟威儿身上，威儿楚楚可怜的望了他求告说“哥哥，威儿不敢了，饶了威儿吧，别打了，好疼。”汉辰猛然想起，小弟去花枝巷去招惹的那个借钱的朋友还没跟他问清楚，就被一连串的变故打乱了，不知道小弟到底在胡闹什么，但愿他别再惹是生非。半睡半醒中，隐隐传来何先生的梦呓：“子卿～子卿～”
赵祖信微含醉意的进来，何文厚笑了迎了他说：“祖信，没少喝吗？”
“先生，喝水吗？”，汉辰走到厅里的茶几旁，端起何文厚用过的那只杯子，里面还有晾好的凉开水。汉辰摸摸冰凉的杯子，倒出半杯水，用暖壶的水兑了些温水。
“没扰了你睡觉就好。”何文厚喃喃说，又入了梦乡。
赵祖信喝得有些多，脸色绯红着对汉辰说，舌头都似乎有些发僵：“总座那边我左右不了，等下让战总的兄弟们一起给你杨司令杨诸葛敬酒庆功我还是做得到。”
胸挂勋章的廖永华随了赵祖信司令及各位战总指挥部作战室的同僚们，被记者和中央赶来的大员和各界人士包围得水泄不通，殷勤的接受着大家的敬酒。笑语喧盈中流露着出师大捷的豪情。
“总座，汉辰自己来。”
何文厚去洗漱，汉辰打开行李箱拿睡衣，发现箱盖处明显的地方，嵌了一张照片。汉辰掏出来看看，认得这张照片，那还是当年他同玉凝订婚的时候去相馆照相，小弟威儿哭闹了偏要同他们一起去，软磨硬泡的就不许他同玉凝单独照相，必须要带了他一起照。搅闹得心烦的时候，他动手打了小弟几下，可还是扭不过他的哭闹，结果照出这张不伦不类的照片。穿了婚纱的玉凝同他携了手并肩坐着，小弟威儿就如个侍卫官般立在他们身后，眼睛里还闪着泪，那稚嫩的小模样还真是说不出的可爱。汉辰猜想，这定是小弟的主意放在这里的，心里浮出一丝安闲的笑意，洋溢到脸上。
张继组心中一惊，想是他在同汉辰上飞机的时候，暗中同汉辰换递了几次眼色，被老头子的火眼睛睛察觉了不快，暗示他什么，就故作糊涂的问：“总座何来此言，这眼睛怎的会说话，也太高抬继组了。眼睛会说话，这嘴岂不长多余了。”
“这个送你！”女学生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从身后拿出一多绢纸叠的大红花递给汉辰，退后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谢谢你为国家和民族争光。”
汉辰动容的接过那朵花，小姑娘莞儿一笑转身跑掉了。
汉辰心中一紧，如彻骨的朔风透骨钻心般，整颗心都砰砰跳个不停。
“老头子就喜欢养奴才，他根本养不了人才！他若敢让我跪在地上自己抽嘴巴，我转脸就走，偏是云老西这些奴才养了老头子的底气了。”
“这个～”汉辰犹豫说，“汉辰睡熟了，没留意。”
杨汉辰坐在灯火寂寞的一个角落，靠了壁炉，看了落地窗外的夜色。
汉辰迟疑一下，恬然回复：“汉辰还是同继组去挤挤，不打扰总座清休了。”
扶起何文厚，何文厚微睁了眼，喝了几口水，抬眼看是汉辰，才愣了神问：“明瀚么，怎么是你？怎么能劳顿你做这个，侍卫呢？”
何文厚听了笑骂说：“不过是些花，就让你眼珠落地了？不开眼的东西。”
“好漂亮！”张继组张大了嘴赞叹，“我要是汉辰，戴了这花环真要感动得热泪盈眶呀。”
“子卿～好了～不哭～～，你起来～”
后面的呢喃声汉辰听不清了，眼眶里已经盈溢出泪水，汉辰闭紧眼，觉得有泪划落在枕边，不知道怎么共处一室，居然梦都如此相同了。
“谢谢！”几个学生手牵手的往汉辰指的方向跑去。
“杨司令。”汉辰抬起头，发现廖永华带了几位作战室同甘共苦过这段时光的将领们过来给他敬酒了。
“我有没说梦话？”何文厚问，“一夜都在做噩梦，吓得我一身身的冷汗。”
“当然象了，都长了两只眼、一张嘴，难不成你生出三只眼来？”杨汉辰不温不火的一句话，逗得后面的人笑了起来。
“今天么？”赵祖信迟疑一下，望望何文厚兴致勃勃的目光，抱憾的拍了自己的头一下说：“汉辰他走了，刚才～”
“随便说说，这话是先时子卿讲的，他是说起杨汉辰管教他那兄弟做什么人中美玉，发的感叹。说这人都应该是什么样的年节做什么样的事，说他自己那个年龄就该在花天酒地呢。我当时还啐他胡说八道的给自己的不长进寻籍口，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们八公子，我也见过五、六个至少。那一双双眼睛都会说话，真是不用开口，目光如言呀。”何文厚赞叹说，侧头打量杨汉辰时，汉辰有意避开目光。
庆功宴上，张灯结彩。虽然战时一切从简，但是仍挡不种社会各界的热情，要为抗战告捷的英雄们庆功。
“这怎么可以，我把你从龙城请来，怎么好委屈你。”何文厚温和的笑了说，“怎么？怕了？该不是心存怀恨？”
“是。”
“快去呀，赵将军在那边呢，何总理也亲自来给他庆功了。”
“听说赵将军才四十五岁，就这么神机妙算指挥若定，真是给中国人露脸。”
“他杨汉辰正人君子？”张继组嬉笑了说：“当年在天津，偏偏是他杨汉辰这正人君子被小美人冲上去抱了亲嘴儿，艳遇不断呀。”张继组话一出口，杨汉辰阴冷郁怒的目光如剑般刺了过来。
“司令，你身体不好，你随意，兄弟们先干为敬！”
安静了片刻，但汉辰能感觉到何先生坐在他床边的气息。
“夫人辛苦，大功一件！”何文厚满意的笑了安慰何夫人，拉了她坐下。
“伙计，你把威儿送给我做弟弟吧。”
张继组正打开那个神秘的方方正正的大礼品盒，一串别致的鲜花点缀的花环跃然眼前，在百花凋零的冬季显得如此夺目。
“子卿，你说话也看个场合，小心被人听了去。”
汉辰走近前不由一惊，那盆里半是冰块，冷气袭人，何先生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拧着那个毛巾对他说：“明瀚，过来坐下，我给你敷一下，不然这肿是不易下去的。”
“不妨不妨，你我兄弟还用如此见外？当年出门在外，子卿也曾同我共处一室。”
众人的目光都投去看张继组的眼睛，张继组忙解嘲说：“还好是这个像，我本来还想答说，这‘八公子’选的都是我和胡子卿这种花花大少呢。”
两个女记者模样的人挎了相机从汉辰身边经过。
“明瀚。”何先生轻轻唤了声，见他没应答，就起身跻鞋下床，轻手轻脚的奔了洗手间。过了会儿，汉辰听到脚步声，那声音在他床前停止了。汉辰的心都绷紧了，还是假寐了不做声响。
※※※
汉辰也侧身闭眼，窗外风声阵阵，才欲入睡，又听了何先生喃喃的梦语：“来世再做兄弟～子卿，你答应大哥。”
“赵司令，总座的意思是，等下庆功会快结束前，你和总座一起，给杨司令授这个特殊的‘荣誉勋章’。”
“明瀚，今晚你同我住。”何文厚命令般的语气对汉辰说，“这里条件不好，就这间房子还干躁些，怕你住不惯。”
汉辰闭了眼，这回真是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的慧眼识花，也比不了你慧眼识人呀。”何夫人说，“这是刚从昆明空运来的，我特地挑选的。你不是总夸汉辰‘人淡如菊’吗？这几朵绿菊找起来还真费了我一番周折呢。”
“喜欢你尽管带走。”
汉辰感觉到何先生在帮他把被子往里掖掖紧，拿来件大衣搭在他身上。
见张继组一再给他递眼色，分明在暗示他千万别不识趣。
“睡吧。”何文厚摆摆手，示意汉辰关灯睡觉。
久久的，汉辰听到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叹息，那手将他额头的散发向后捋了捋，渐渐的脚步声远离。
何夫人摆弄这花环，感慨说：“这话说得有意思，人们都说，春天开春天的花，秋天结秋天的果，若这春天结了秋天的果，冬天开了春天的花，不应季的风物，还真不知道是凶是吉。”
“那我可却之不恭了？你别后悔。”
“说你呢！又来了！”张继组对了汉辰不示弱的说，又转向左右：“快看，看你们杨司令这眼神，就知道什么叫目光如言了。”
张继组试探问：“总座，您看，怎么安排？什么时候，我去布置。”
“伙计，你还同我分得那么清，我的就是你的，你尽管开口就是。除了老婆不能给你。”
“明瀚，你怎么在这里。”赵祖信端了酒杯过来，“明瀚兄，这种场合冷落了你，才是我的不是了。”
“明瀚。”黑暗中，何文厚叫道。
他此刻才开始怀疑何先生的话到底是梦话，是醒话，是试探，是真情。
汉辰能感觉到温暖的鼻息，一只冰凉的手拂过他的脸颊，轻轻的在他那肿胀的面颊上停留。
汉辰看得有些心酸，寒冬腊月，这冰水刺骨，忙伸手过去接那毛巾说：“总座，汉辰自己来吧。”
杨汉辰知道何先生又在玩他那打一巴掌揉三下的老把戏，心里虽然厌烦，还是回过头看了眼张继组，沉声说：“什么？”
“怕声音小，他们没听到。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就不必惊扰他们了。”汉辰接过杯子放在一边，“还有什么吩咐么？”
待客室里，何文厚推门进来，何夫人忙上前小心的关了门。
“哎呀，老赵，你少来～还是去陪客人吧。”汉辰推着他，“我难得在这里清静一下，你别把人都给我引过来了。等下我就过去寻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了有人唤他的名字：“明瀚。”
洗漱过，汉辰换了身白色杭绸的睡衣出来。见何先生守在茶几旁一个脸盆边涮洗着一条毛巾，见汉辰出来忙招呼他过来。
“干杯！”
杨汉辰冲众人拱拱手，又对小廖说：“快去陪客人吧，我喝了几口凉风，胃里不自在，在这边歇歇就过去。”
汉辰才发现是何文厚在说梦话，也就躺回床上，才要入睡，传来何文厚长长的叹息，那声粗重无奈的叹息后，呢喃的梦呓：“降汉不降曹，你我真要走到华容道么？”
“那也要看是什么花，这可是夫人苦费心思，千里之外寻来的冰天雪地的春花夏草，这不是天边奇葩，怎么不新奇？”张继组说。
“小廖！”汉辰打断廖永华的话，“津浦大捷，绝非一人之功，是战总上下兄弟们齐心协力的战果，是赵司令指挥有方。来，为早日驱逐日寇，还我河山，干杯！”
汉辰惊醒的微睁惺忪的睡眼，侧身起来，答道：“总座，有什么吩咐么？”
“古人说鲜花赠美人，这回是鲜花赠美男了。”张继组故意酸酸的说，“让人羡慕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总座还说公正呢，我看对汉辰可是偏心了。”
过了一会儿，汉辰听到何先生的床吱呀做响，想是他醒了。
何文厚暗自思忖一阵，狐疑的问：“夫人何来此感慨？”
汉辰心里一惊，何先生辗转的翻了个身，传出低低的鼾声。
汉辰看了女学生那天真样，反想起了亮儿媳妇肖婷婷，就笑望了她说：“功臣谈不上，战役是参加了。”
“你先把赵祖信司令叫来，我同他说。”何文厚兴奋的说。
汉辰微坐起身，披衣起来。打开床头灯压低灯罩，屋里只剩下暗暗的光。
“水凉，你别再沾手！”
汉辰忙端起酒杯起身。
汉辰朦胧中定定神。
张继组看了眼仍然目视窗外的汉辰，呼喝他说：“明瀚，你可知道？”
依稀的话语在汉辰耳边回荡，脸上的伤肿还隐隐做痛。
“这位长官。”汉辰回过头，几位穿学生服的男男女女的学生立在他面前，为首一个梳着齐眉流海的女学生和颜悦色的说：“我是东南联大的学生代表，请问，您知道哪位是赵祖信将军么？”
汉辰温和的探身向大厅繁华处看看，指指那边说：“你看，那个，正在讲话的戴眼睛的就是。”
何文厚看了看那典雅别致的花环，小心谨慎的都不忍动手，感叹说：“夫人就是夫人，果然别具慧眼。”
“水～水～～给我杯水。”何文厚由弱渐强的呼声。
“杨司令，兄弟们敬重你对津浦大捷所作的一切。津浦大捷的首功，你杨汉辰司令当之无愧。”
“盛情难却，招架不过来了，总座见笑了。”赵祖信说着一眼看到花盒里的抢眼的花环：“唉，好漂亮的花环，谁的？”
“祖信，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对杨汉辰不公么？”何文厚说。
“你说话！”忽然何先生大叫了一声，吓得汉辰翻转过身，依稀的月色透过窗帘洒在屋里，何先生睡得安详，蠕动了嘴：“你说，你答应我～～来世～～你不造反了。”
何夫人小心的摆弄着沾带着露水的鲜花花环，素雅的淡紫色的‘君子玉’兰花、淡绿的‘春山水’绿菊，几朵洁白的百合夹杂点缀些淡色的‘手足草’，浓妆素抹的颜色搭配得错落有致，看得出设计者的一番苦心。
汉辰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忙解释说：“一路鞍马劳顿，还是不便惊扰总座休息。”
“那就更不通了，你和子卿是花花大少不假，明瀚可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何先生纠正道。
那个女学生忽然跑回来，对了汉辰说：“将军，您也是这回参加津普战役的功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