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劫狱
汉威头一次感到什么是牢狱,这比几年前他在西安被胡子卿关押简直就不可比的阴森恐怖。
闻风围堵过来的一双双跃跃欲试的目光都被大哥旁若无人的威严震慑得向后退去,没敢上前制止住大哥的步伐。
“咳,老杨你怎么这么死牛筋,这古代还有个大臣为了皇帝一句话就把亲生儿子煮熟了,送给皇帝吃肉呢。何先生不过让你教训你那个惹事生非的兄弟几下,给大家个交代好下台。又没让你要他命,也没让你剁他条胳膊腿,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再说,上次为了西安小胡那事,你不是也打过威儿。”
这就难怪他才回军队半个月,就生出这种意外的变故。
想到这里问:“我哥回来了吗?”
小黑子缩缩脖,叨咕说:“太太的原话。”
“在小客厅,有客人。”小黑子说。
迎接他的是个一口大黄板牙、笑面虎般的姓周的黑衣社组长,象征性问了他几句,就切入正题问他公款的下落,并笑了说:“杨队长年轻有为,不会为了这点事耽误前程,总座说了,既往不咎,只有你从实交代,年轻人吗,不免犯错,知错能改就是好样,不然一味侥幸,怕害人害己,还要连累令兄。”
汉威才下到楼梯口,就听见厅里张继组大哥的声音,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楚,但话题里带着他汉威的名字确让汉威听得格外注意。
汉威一阵侧歪,摇摇晃晃的定了神喃喃道:“怎么这么快?”,有慌忙问:“不是中央那边一直说是死保西京吗?”
“你是说,让我学易牙烹子吗?那何先生是把我杨汉辰看成那种居心叵测、向主子邀媚讨好的小人吗?”汉辰心中暗叹:“想我杨汉辰真是生不逢时呢,遇到个自比昏君周幽王去逗褒姒美人一笑的爹爹,又摊上个如此昏庸的主子。此等的君臣父子才真是无奈呢。”
“啪”,李潇云拿了两根电线空打了个火花,做了个示范在汉威眼前,“怎么样?这电火打在肌肤上,感觉会更好。”
张继组在厅里逡巡着,发现这个说客的差事竟是不好做。
汉辰面色凝重,没有说话,扬手飞起一枪,吊了汉威的绳索断了,汉威跌倒在地上。
见汉威冷傲的强挺了头,看着天花板不语,李潇云叼着香烟呜涂的说:“你呀,叫你小弟你不服,空长了双大眼睛,怎么不看清个道儿?谁叫你管不住嘴呀,四处张扬去捅这亏空军款、私卖器械的窟窿,这上面层层的机关,你死在哪道关口怕都不知道呢。”
小黑子蠕动一下嘴唇,嗫懦说:“西京那边~~”
他见过当年香儿受刑惨死的照片,也见过小不点儿从黑衣社逃出时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伤。汉威知道,这帮孙子对他用刑,怕是在迫不及待逼迫他按了预先设计的结果来招供,或许还意在动摇大哥的根基。
“杨司令,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杨司令要放人,是需要去请示总座的。”周组长哆嗦着说,生怕一句话不对,脑袋就会开花。李潇云机警的闪在了一边,偷偷从边门退下。
抗日报国、踌躇满志的他如在巅峰中猛的被无形之手打落下来,从前线跑到后线,岂不是空怀报国之志?心中不免失落。大队里的兄弟们也为他抱不平,又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大战前临阵易将。
树大招风,杨家兄弟的风头最近太盛,尽管平日韬光养晦的大哥不喜站去风头浪尖,但这回俨然是被何先生顶到了最前锋的位置。这些话汉威曾听过几个人对他讲过,包括张继组大哥。张大哥总抱怨大哥为人太过耿直,不近人情,一点也不圆通。张大哥说,“胡子卿得罪人,大家都会觉得他小胡是胸无城府的不长眼,无心之过;而你杨汉辰伤人,就算没有其他的用意,都不免被人多猜想你的用意何在。”
“小爷,早上太太还说,怕是小爷你因祸得福躲了一命呢。说听空军那边阵亡了很多人,最惨重。”
“混蛋!”汉威暴怒着。李潇云不顾汉威忿恨的痛骂,手中握着冰凉电极在汉威身上四处试探着。屋里很冷,汉威打着寒战,心底对即将难逃电刑的绝望远没有被李潇云此刻的羞辱更难过。
汉辰忍俊不禁,严肃的脸泛出笑容,不想弟弟在这种时刻还能说出这种顽皮的话,疼惜的笑骂说:“还耍舌头。”
汉威推开他,蹒跚了往外走。
汉威被大哥不容分说的抱起,就向往常大哥从祠堂把寸步难行的他抱出来一样。他裹在大哥温暖的大衣里,听着大哥稳健的步伐一声声从阴暗的刑房走出。
汉威十分气愤,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如此无凭无据的事居然也会有人相信?汉威面对周组长,倒是神态自若,心想不过是大哥常说的话,“清者自清”。任是谁在无中生有的挟机报复他,他也问心无愧的不怕。只是大战在即,他作为主帅此刻的离开,定然影响空军作战的实力。这并不是他杨汉威又多谋略超群,而是临阵易将,任是再有本事的将领也需要一定时间磨合,但此刻日军兵临城下,已经没这个空余的时间了。何长官是行伍出身,不会不懂这点。汉威想,一种可能是下面的人背了何先生假传圣旨的在整治他;一种可能是何先生明白形势严峻,只是觉得此刻整治他比抗日守城更重要。
“杨司令,属下只是对总座的命令负责,总座的命令,司令你也违抗不成?”周组长惊慌的说。
“伙计,我那小弟,对这功名利禄的事情没兴趣,也不太懂。别看他平日骄纵的少爷性子,他只要跟了我这个不近人情的大哥有口饭吃、冻不到就知足了。”汉辰拍拍张继组的肩,似是让他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
“给我准备下,我要回飞行大队。”
车一路呼啸了在山路狂飙,开出一段距离,沉默的大哥才关切的问了句倚在身边的汉威:“威儿,疼么?”汉威笑笑摇摇头,调皮说:“比起大哥的家法差远了。”
“再说,伙计你也不亏呀。”张继组又开口换了个方式劝服:“那云老西为这事,不也跪地认错,被老头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抽得满脸开花。那可是我和侍从室的人都亲见的,真不骗你。这摆明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老头子惯用的做法。小云是老头子的高徒嫡系,老头子平日宠他不差于你和子卿吧。你别这么不知道进退了,板子又没落到你杨大司令身上,威儿他还小,挨几鞭子也不丢人。你就是没个缘由打他,怕他都不敢问个究竟。更何况为了这么大的祸事,他又不是一点错没有。那空军贪污的事怎么不好说?做什么要把何夫人把买飞机的钱存了银行生利息的事也拿出去胡说。非要里外不分的捅去给报社,闹得民怨沸腾的。这皇亲国戚、老头子‘嫡系’那边扯进多少人,人心惶惶岌岌自危的。老头子都没法收场,能不对你起嫌怨?”
“大哥!”汉威惊喜的大叫道。
张继组一时语讷,又自圆其说的笑了说:“照理说,老头子待你那个兄弟也不错了。有几个年轻轻轻就登上这么高的空军长官的位置。就是汉威少年英雄,没了老头子暗中扶植,怕也没这么快飞黄吧。爱之深,责之切。你就依了老头子教训他这顿,这事过了,他该如何升腾都不受影响。你想,汉威要不是年纪太轻,怕空军司令的宝座他都快摸到了。若不是伙计你推三阻四的从中作梗,怕依了汉威如今的地位,从上校升了少将应该是唾手可得了,就你一副不知变通的迂腐样子再三推阻。我看威儿弟弟跟了你才苦呢,跟了胡子卿半年就升了一级。我看你才真是好歹不分了。”
不久,后勤查出了亏空,不等汉威明白就里,就被黑衣社请去代军法处问话。
见汉辰不作声,张继组觉得有门,又板了脸说:“你本是在做好人,藏了那个账本册子还放在我这儿呢。可偏汉威小弟不听告诫,一再追究此事。”张继组叹口气说:“伙计,不是我老张世故,你说什么不好偏说出些‘揭竿而起’犯忌的话落人口实。这回‘嫡系’的人就更拿了这句话挑唆了,说你当年归顺中央,就首鼠两端的心存二心,当时还说出那句‘名言’,‘若只是君臣还有个择木而栖的退路,若是父子兄弟就没个回旋余地了’。伙计你是比子卿谨慎,谨慎得平日贵人少语,出语必定惊人!”
汉威在门外听了张继组的话,震撼得心血沸腾。他本以为这只是云老西的一干亲戚沆瀣一气的弄出些贪污的名堂,不想这一环扣一环的关节还这么多。想想连累大哥受过也真是不忍。
“伙计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大哥不屑的声音,不知道张继组的什么话惹得大哥不快。
大哥汉辰如天兵天将般从天而降,搭在肩上的呢大衣下一身戎装。
见汉辰诧异的眼神鄙夷的注视着他,张继组收了话。
汉威强压着内心的恐惧,见李潇云从桌上烟盒中优雅的弹出支香烟,用火钳夹了块儿红炭点燃,深吸了两口说:“你放聪明些,乖乖的招认,也省得受苦。当然,我是最喜欢看体魄精致的俊哥儿受刑的了,电刑就更销魂。”李潇云狂笑,又说:“小弟,就是你承认了贪污军款,有你那司令大哥挺着,上面也会留你条狗命。”
“违抗命令?逼急了,杨汉辰还敢揭竿而起呢!”杨汉辰不怒自威的声音,这句话掷地有声。汉威都惊愕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会从一象中规蹈矩的大哥嘴里说出。
电极沾满汉威身体的时候,汉威心跳加速了,说不怕那是假的,尽管他面露坚强。
“小弟,站起来。”汉辰命令说,一抖大衣扔过去,端端正正盖落在汉威裸|露的身体上。
几张报纸,满眼血泪,汉威捶着墙。
汉威心中一阵恼火失落,大战在即,难道是大哥为了促成他出国,开始行动了。
“小爷,你这是做什么去?老爷会客呢。”
那天汉威接到空军司令部的命令,原来的大队分成三支,分交给了新人来接替。命他交接工作,迅速去空军后勤报到,理由是要整顿后勤。
想到那日他送婷婷去车站时,婷婷就一路在抱怨四小姐的悲惨命运和当局的黑暗,更是对小亮儿的无辜惨死而抱憾。汉威忽略了婷婷一是直在“那边”做宣传攻势的主力,但他没想到一个小女子会有这么大气魄,竟会动用舆论压力来解决时弊。
汉威心往下沉,他隐约从李潇云话里听明白了是什么事给他招惹的祸端。
“混话,能带兵打仗,抗日杀敌,你还来服侍我作什么?”汉威说,“你下午就回营里吧,我没事。”汉威说,又问小黑子:“有前线的消息吗?这两天的报纸有吗?”
汉威忽然想,我哥不是应该在前线指挥吗?怎么也回龙城?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吗?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见汉威惊异紧张的眼神,小黑子眼里噙了泪:“破城了。”
“咣当!”一声巨响,牢门开了,周组长是被一把枪顶了进来。一脸阿谀的陪笑掩饰不住内心张惶失措,那表情很是难拿。
“小爷,我还是回来给你做副官吧。”小黑子扶了汉威下床走动。
“胡毅!这是你一个军人说出的话吗!”汉威厉声斥责,“我这么活着都觉得羞耻!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