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杜鹃再拜忧天泪
何文厚脸上游弋过一丝苦笑。
“闭嘴!”大哥喝斥道,又低声说:“把眼泪擦了。”
整座山的山头几乎被削平,焦土下整座红房子已经被深深掩埋,根本无法去挖。
虽然嘴里说子卿哥不会就这么离开,但汉威心里也知道是自欺欺人了。
中午时分,西京密电,命令汉威所在的大队抽出一个中队立刻赶赴澹溪上空迎战。
澹溪被日军炮火洗礼过的宛如焦土的山上,新添了几座孤坟,其中有胡子卿的、顾夫子的还有何老夫人的。
在澹溪入海口的驱逐计划进行得原本顺利,但是再最后关头又出现意外,从“飞鹰”大队调来参战的九架飞机里,有一架飞机飞到一半就因为机械故障落队,又一架在作战时还没等爬升上去就被击中,飞行员跳伞得救,但飞机坠毁,损失惨重。
“二十三。”汉威答了说。
“子卿,递我杯水。子卿~~”何文厚低声喃喃的干咳了说。昏暗的灯光下,汉威见何长官略睁着眼,费力的伸手对他说,汉威知道他想喝水,忙递了水过去扶他起来说:“总座,水。”
汉威看到大哥汉辰也是眼睛红红的,怕这两个人都是占了他生命中绝对分量的亲人。
飞行员感动之余,才隐讳的说,其实他飞来的时候是临时被命令换了这架老飞机,他已经觉得飞机性能不好,只是钱大队长说,既然是上面的命令派一个中队去支援,那只要去报到就好了。言外之意就是怎么能舍得把自己好的家底拿去给别人用呢。
胡子卿被关押在澹溪本来就不是个公开的秘密,世人只知道胡子卿被判监禁十年在服刑,只有何文厚身边的近臣才知道子卿在老头子的老家澹溪读书。
大哥抚摸着汉威的头顶哽咽的安慰说:“你就想,反正没人见到你子卿哥被炸死,只是猜测,那他就是还活着,就是躲去了哪里。”汉威哭得委屈伤心,他的生命中重要的亲人,就在短暂的时间内讯如流星之末一般划落而去,一点悬念都没留下。
队友们兴奋万分,欢呼雀跃着享受着初战告捷的胜利喜悦。但汉威心情凝重的飞奔去候机室时,已经人去房空。
一进屋,他惊愕了,同时在屋里坐着的不止何长官一人,还有他的大哥杨汉辰和张继组等几名要员。不仅如此,屋里诸人都是或臂挽黑纱或系白麻戴重孝。
何文厚定定神,睡意全无,拉过汉威坐到他床头。
端详着面容俊秀、眉峰英挑的汉威,何文厚拍拍他的肩红了眼睛问道:“汉威今年二十有几了?”
常言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两年来在军界一路平步青云、头角崭露的杨汉威却在近几个月来屡屡受挫。
汉威怀着一腔悲愤驾驶飞机腾空上天,飞机盘旋几下紧吊住一架轰炸机的尾巴。鬼子发现了他,机警的利用飞机先进的优势左右翻穿着欲摆脱汉威,机枪对准他疯狂扫射。汉威用劲解术紧咬了飞机不放,把飞机调整到一个死角位置上对准机尾射击。一股黑烟,“中了!”汉威暗自叫好,敌机俯冲落下。周围的敌机见队友受挫也被震慑得掉头欲逃,汉威率队紧追,但敌机的性能太好,一路飞逃而去。
汉威在中队起飞前的动员讲话中,满怀豪迈的对弟兄们说:“澹溪,在长江之边,那里临近长江入海口,那块土地有着当年文天祥丞相在国家风雨飘摇的时候路经此地,毅然写下的《过零丁洋》那豪情万丈的诗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经过了一场场生离死别,汉威已经觉出来自己变了,变得心狠了,变得更象大哥的风格了。起初只是下面的兄弟们和熟人偶尔提出这个观点,近来他自己也发觉了。可能是战争的残酷和生死间的较量,汉威的脾气也得急躁了,下达命令那种不容置喙的强硬有时候都让弟兄们觉得他陌生。汉威记得胡子卿曾经玩笑般对他说过一句话:“血能让人冷静。”汉威似乎玩味出这话的真意了。
说话间,隆隆声从天空响起,随了一声:“敌机来了。”炮弹雨点般落下,一架飞机中弹。
“总座,”汉威一阵心酸,知道经历这么多磨难纠葛,怕何长官对子卿哥的兄弟情深一如往昔,就乖巧的温声安慰说:“总座,反正没见到胡司令的尸体,你就当胡司令躲到别的不为人知的地方读书去了,别再伤心难过了。”
何文厚不哭了,凝视着汉威又恍然大悟般自嘲的笑笑说:“好主意,好主意,是个宽心的办法,汉威聪颖过人呀。”
大哥见了他,红着眼睛对他说,昨夜日寇轰炸澹溪,子卿和顾夫子所居的那座山上因为有何总理的住宅,被炸去半个山头,怕所有人无一幸免。现在正在等炮火过去就去挖掘尸体,而何先生住在山下祖宅中的胞兄和生母都被炸死,因为执意要守了祖宅不肯撤离,所以不幸在空袭中被击中。
何文厚擦擦眼角的泪说:“我初见子卿时,他也是同你这般年纪,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那是在上海,他去舞会的路上开野车,同我的车撞上了~”何文厚说着又哽咽了说不下去。
汉威命令中队长代为整队检查飞机,整整衣服,飞步一溜小跑向候机室奔去。
“子~~喔~~汉威呀,”汉威不知道何文厚梦呓还是口误叫他是“子卿”,但无论为何,此时此景都令他伤感落泪。
入夜,何总理发起高烧,众人轮流守候。汉威过来换大哥的时候,大哥把身上的大衣搭在他肩上说,“你小心了伺候,若有异常赶快叫人,我就在外面打个盹。”
汉威抽搐着嘴唇都几次欲言又止,何长官只吩咐他派飞机压倒日机,把战场引去其它的地方,以便迅速上山挖掘胡子卿和顾夫子的尸体,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
浑浑噩噩的出了门,汉威宁愿自己还是在梦中,怎么可能?
“这是我大哥今天宽慰我的话,我也是这么想想,心里就好过得多。”汉威说。
汉威在何文厚临离开澹溪时,特地找了个机会同他痛陈厉害,讲述了空军的弊端和清整的必要。何文厚频频点头,肯定汉威的针砭时弊的勇气和高瞻远瞩的能力。汉威怀着必胜的决心要把这些“老鼠”清除到底。
夜色降临时,跳伞的飞行员一身伤痕的回到驻地,才说出,飞机在爬行加速时发现故障,肯定是少了什么零件。汉威仔细询问,发现现象同小亮的飞机失事时何曾的类似,心中暗恨自己当初没能同这帮蛀虫斗到底,还有后人在受害。
汉威一摸眼泪,说了声:“大哥小心!”就冲跑出去。
晴天霹雳的消息汉威是下午听到了。
飞机就在引擎隆隆的伴奏声中飞抵澹溪,正欲整队集合,却看到了另外一架熟悉的飞机――“gloria号”那架何总理的专机停在机场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大战当前,澹溪岌岌可危,怎么何总理亲自飞来澹溪督战?
回来检查机械时,发现机械故障十分明显,汉威再三追问,飞行员支支吾吾。汉威才平和的对他讲:“我们的飞机不多,要面临强敌,损失任何的飞机都是惨重的代价,更珍贵的就是你们这些飞行员,培养飞行员不容易,我作为主帅不能拿你们的生命当儿戏。”
这场空战结束时,双方各有伤亡。但战果还是显著的,日军的锐气被大措,甚至开始扬言重金悬赏杨汉威的人头,对汉威的飞行大队即恐惧又痛恨。
大哥追上来拍了他的肩膀说:“没见到尸体之前,什么都不能作真。你就姑妄听之。”大哥顿顿咬牙说:“迎敌去吧,小心!”。汉威本无表情的面容骤然抽搐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说:“不会的,子卿哥他~~”
何总理更是提到子卿就悲痛欲绝,汉威听何长官对大哥汉辰懊悔的自责说:“都怨我,都怨我,你提醒过我,澹溪沿海,容易招惹日寇,让我把师父和子卿移去其它地方。都是我疏忽大意,才害的师父惨死,还有子卿,他~~他上次见我,还说~~还说要请缨去抗日。”何文厚边说边老泪纵横大口喘息,令人看了同情。
漫天星斗的静夜,守在胡子卿的衣冠冢旁,汉威终于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愁绪,扎在大哥怀里痛快的大哭了一场,不停的说:“我不信,大哥,我不信,不会的~~”
汉威无奈的想,或许钱伯庸同他还记仇吧,但也不愿同这种小人再计较,就伙同了机修师开始紧张细致的检查维修从“飞鹰”过来的每架飞机。
曾经在西安同汉威共事过的一些胡子卿的旧部,有人私下问汉威想不想调回陆军,这样他们就有希望拥戴汉威带了他们接着抗日。汉威把这话学给大哥听时,大哥一脸的严肃训斥他说:“东北军自从胡子卿被关押,就一直闹事不死心,四处托人活动游说,施加压力要求老先生释放胡子卿。甚至苏共和国际上有人都出来说话,劝何先生大局为重,要先放胡子卿先出来抗日。”大哥凝视着汉威说:“威儿,大哥不想你懂太多事故,活得如大哥一样辛苦。大哥也想你能同你子卿哥一样活得如一汪清水般的纯真无它的简单幸福,可是不行呀。”大哥不再向下解释,只让汉威去想想,如果这种局面,换了他是何先生的地位,该如何处置为好?
中队正在整队集合,一名勤务兵跑来报告说,何长官就在候机室里,要他立刻去见。
胡子卿被日本的飞机炸死的消息暗暗传遍了国内,沉浸在悲痛中天天以泪洗面的汉威总能接到东北军原来胡子卿的下属来自各种渠道的探问,甚至有些人已经私自来澹溪祭奠胡子卿。
澹溪,无数次悄然入梦的地方,汉威听了心头一紧,为什么去澹溪?澹溪临海,这可能是汉威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日本的航母可能打算同澹溪登陆。汉威毋宁避开想另外一个可怕的可能,就是鬼子已经开始空中布网,弹雨洗过澹溪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有着他日思夜想的子卿哥,还有子卿哥分手时那叮咛的眼神。
何先生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生母的惨死,一边哭师父和义弟胡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