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的陈景和就早早更换官袍,同于谦赶到布政使司衙门。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官员的住所都是在衙门里,就好像看电视剧中的县衙,前面是公堂,后面就是县太爷的住所。
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的大明官场,衙门是衙门,住所是住所。
陈景和在广东的住处被安排在了离广东布政使司不远的一处书画别院。
这里面住了十几户人家,包括了广东布政副使、广州知府等一众广东当地的高官,因此,这个地方也被民间戏称为省府别院。
陈景和来的时间点比较早,衙门里除了守卫的兵卒之外,也就几个广东办公司的值守公员,这些人自然是不认识陈景和的,因此就拦问了一句。
“这是咱们广东新来的布政使,陈布政使。”
于谦贴心的帮忙介绍了一下,惊得几名年轻公员差点腿软。
这是太子啊!
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见礼问安的时候,陈景和已经和颜悦色的开了口。
“诸位都不用多礼,值守一夜也都辛苦了,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带了点吃食,一起吃点。”
招招手,于谦便将手上拎着的两个饭盒摆放到桌上,打开来一一取出。
这都是早前从家里媳妇李姝给两人准备的,除了可口的粥菜,还有几叠点心。
一群年轻的公员无不是受宠若惊,哪里真敢动手,但又不敢拒了陈景和的命令,便只好局促的双手捧起,却不敢往嘴里送,只一迭声的道谢。
陈景和也不再多劝,抽了把椅子自顾自落座,正好看到桌上有一大摞堆叠起来的公文奏本,便随手取了一道。
“这些都是省辖司局、地方府县抄送上来的公文吧。”
“回太、蕃台的话,是的。”
“那么多?”陈景和只是四下打量几眼,发现这办公司班房里十几张桌子上,无不是堆满了没有处理的公文奏本。
毕竟自己来之前就是在办公司干了五年,处理过的公文绝不会堆在这,要么封驳存放、要么审批核发,不可能留在这办公桌上落灰。
能在这的,基本都是刚刚抄送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限制的新公文。
广东,现在一天能有那么多事?
不会是冗政吧。
“都是昨天到今天刚刚送进来的。”
一名胆子大的公员硬着头皮回话道:“最近事是不少,所以多了些。”
“哪些司局衙门的事比较多啊。”
将自己手里广州港的公文翻完,陈景和细心归放原位,继续了解询问。
公员答道:“广州港和按察司的事比较多,另外就是东莞县升格东莞府的事。”
“东莞县升府?”陈景和诧异一声来了性质:“坐下来详细说说。”
公员谢过,局促的落座后向陈景和介绍道:“四年前,广州港务局计划新开一个埠,在东莞县选的址,取名明珠港,明珠港开埠之后,东莞县也因此受益颇多,因此,前蕃台就计划将东莞由县升格为府。
相应的公文批示也都落实好了,然后、然后”
虽然公员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陈景和还是明白的。
伍士皋落马了。
“东莞上下都急的很,因此每天都会来文询问催促,这次听说您来,东莞县令李延宗还特意请示,想请您莅临东莞视察。”
“哦。”陈景和应上一声,而后像是随口一般说道:“现在东莞,还种不种芙蓉花了?”
这话说的随意,却把面前的公员吓的原地跳了起来。
陈景和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虚压。
“别紧张,本台也就是问问,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用回答。”
公员额头见了汗水却哪里敢擦,吞了几口唾沫后硬着头皮小声答道:“还、还种着。”
“你怎么那么肯定?”
“在下、在下就是东莞人。”
陈景和挑了下眼帘,笑呵呵的说道:“是吗,坐坐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杜其泰。”
“那其泰,本台问你,你们家,种不种芙蓉花?”
杜其泰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摇手道:“不不不,种芙蓉花是要杀头的,在下家中断无藐视国法之徒。”
“不错。”陈景和满意颔首:“种芙蓉花是要杀头的,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不劝劝你的父老乡亲们呢?”
杜其泰垂首,惭愧道:“在下家境贫寒,如今能考上公员,都是靠宗族乡亲们的帮衬资助。”
“既然他们帮衬你,你为什么要检举他们?”
陈景和似笑非笑的看着杜其泰说道:“本台刚才的问题,你是可以不回答的。”
“芙蓉花祸国殃民,在下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
杜其泰低着头,艰涩说道:“东莞种植芙蓉花多年,早些年还好,原料都由阿拉伯人的商会收购,转运海外,而今几年,广东境内已经出现多起抓获私下贩卖芙蓉花和芙蓉粉的罪犯。
按察司去年通报,仅广州一府便打掉十几个地下烟档,查获吸食芙蓉花者数达六百多人。在下有同学在广州按察处司值,听他说,以芙蓉花为原料的大烟吸食后会让人致幻上瘾。
因这芙蓉花而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者极多,为了筹措毒资而抢劫盗窃的案子更是频发,这在早前十年里的广州是很鲜见的。
以前的广州,相对省内其他各府包括内陆各省来说算是富裕,因此盗抢案件极少,而如今却屡屡倍增,谁都知道,这东西,害人误国。”
到底还是出口转内销了啊。
想想也是必然,即使蒲向东将这些东西销往海外,可欧罗巴也好、南洋也罢,把个日本也算上,能有多少人?
有钱的小资产家庭又能有多少。
毫不客气的说,和靠着吸食整个亚洲乃至半个世界鲜血的中州比起来,都太穷了。
中州接近上亿的人口,数百万个小资产家庭,这是多么有潜力的毒品倾销市场。
而毒品的利润,不需要多言。
资本家的眼中只有利润和回报率。
法律和道德?
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家乡,有人吸大烟吗?”
“有”杜其泰抬起头看向陈景和,旋即又痛苦的垂下:“在下的发小就种植这个东西,他自己也吸。”
“种植可是要杀头的,发小你都举报?”
“他已经死了。”
杜其泰的声音变得低沉伤感许多:“去年,他在一个烟档里,因为过量吸死了。”
陈景和的面庞微微抽了一下,叹口气。
“既然连你们办公司都知道的事,那想必,布政使司衙门里这些主官,都已经知道了吧。”
“为什么没人勒令东莞停种。”
这个问题杜其泰第一次没有回答,其实,也不需要他回答。
联系到明珠港开埠,什么事都很清晰。
陈景和没多说,起身和于谦离开办公司公事房,出门往自己的办公房走,路上和于谦就说了一句。
“这个什么明珠港,我看可以更名叫毒品港了。”
为了毒品的大量出进口,规避广州港务局海关的稽查,专门新开一个埠,这手笔,够不够大?
都不用去现场看,陈景和闭上眼睛都能猜到,那个什么明珠港每天往来的海船,装载着多少能害死人的东西。
东莞种出的芙蓉花走广州港出口,船只到印度转一圈加个工,一半卖往海外,一半再走明珠港进入大明国内。
亦或者,都不止一半。
于谦点点头,小声言道。
“殿下,咱们的第一个突破口,看来,可以放到这个什么明珠港上面了。”
“先等等。”
“等?”
“我昨晚替江正勋写了一封举荐信。”
陈景和大步流星走进房内,落座后冲于谦咧嘴一笑。
“举荐他担任广东布政副使兼广州知府,等南京方面的回信吧。”
“一个好汉,总也得三个帮吧。”
于谦点点头,随后又问道:“江知府和您是老交情了,他确实能算一个,其他的两人?”
“广东陈家的陈嘉鼎还有。”陈景和抬起一只手,点向于谦:“就是你,于廷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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