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野外友情料理会（五）
“这大概是距今有十年左右的事情了，当时住在极星寮里面的，有一位十分勤奋的少年。他资质平庸，为了紧紧跟随上其他人的步伐，每天半夜都在厨房刻苦练习。”一色慧声音低沉，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直到那一天，惨剧发生了！他实在是太过疲惫，竟然一不小心砍掉了自己的手……但那时已经是半夜了，极星寮里其他人都已经睡熟了，没人听到他的呼救声，于是他就慢慢地爬出厨房，挨个去敲他能够碰到的门。”
早津田充哆嗦的幅度实在太大，都碰到她了。沈一清叹了口气，这么胡扯的故事恐怕也只有早津田充会相信了。
“他的血迹拖满了整个走廊，不管怎么擦洗，都无法清除，血腥味经久不散……最后还是把一楼的木地板全部换成新的才算解决。”
一开始大家还是不相信的，但一色慧实在是信誓旦旦，搞得在场有几位女生都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更离奇的是，他的尸体在下葬之前便神秘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把他每天都拿来练习的菜刀。有晚上没有离开学园的学生，曾经看到过，他把菜刀与自己的手腕连接在一起，用菜刀充当左手。在每个星期……今天星期几？哦对，在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他的鬼魂都会回到极星寮来——”
“可、可是今天，就、就是星期六……”
早津田充吓得结结巴巴，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他会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先走到三楼最尽头的房间……用力地敲门，如果里头没人回应，他便会拿菜刀不断地砍着门锁。门终于打开，他拿着菜刀，接近睡在床上的人……哦，我想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一直都没人住。”一色慧讲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早津田充的表情，还特意补充了一句。“睡在床上的人被他推醒，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啊啊啊啊啊——”早津田充吓得一把抱住沈一清的胳膊，眼泪都流出来了。“呜呜，我不要再住306号房间了，救命啊……”
“一色前辈骗你的，不准哭，你是男人吧？”沈一清觉得头都大了，但还是掏出手帕递给他。“好了，赶紧把眼泪擦擦。”
“呜、谢谢你，一清同学。”早津田充抽抽噎噎地接过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真的是骗我的？”
“……没有人拿菜刀当手的。”
看到此情此景，睿山枝津也翻了个白眼，连连摇头。
“真丢人啊，还要躲到女人怀里撒娇，极星寮的水准我看也就这样了。”
“睿山前辈，向喜欢的人示弱没什么丢脸的。”竹内桂子刚一搭话，他就不耐烦地回过头，看看是哪个后辈这么胆大包天敢教训他。结果还没等他还嘴，就先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噎得结结实实。“睿山前辈，我听说太过心口不一的人会找不到对象的哦~”
“你说谁心口不一啊？一年级的小鬼！”
那个睿山枝津也居然说不过她……周围的人都发出了类似的感慨。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久我照纪还没来得及因为早津田充的行为发火，就满脑子都是竹内桂子说的“喜欢的人示弱没什么丢脸的”，那家伙果然心怀不轨……才刚这么想着，又被她一记“心口不一的人会找不到对象”扫射到了。
其实被吓到的不止是早津田充，连田所惠的表情都有些凝重了。就在此时，幸平创真突然站了起来。
“哎呀抱歉，我的手巾好像钓鱼的时候落在河边了，惠陪我去找找吧。”说完他一把拉起田所惠的手，朝着河边走去。“就不打扰各位了，请继续吧。”
“诶，创真君，走得太快啦。”
田所惠小跑着跟在幸平创真的身后，两个人一路走到河边，他才松开手。幸亏还有些月光，不算太黑，但她还是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四处寻找。
“别找了，在这。”幸平创真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巾，缠在手腕上。“找个借口把你带出来而已，看你害怕成那副样子，那是一色前辈编的故事而已啦。”
今晚天气很好，星星清晰可见，两个人干脆并排坐在草地上，肩膀紧挨在一起。
“谢谢你……创真君，今晚星星真美啊。”
像是为了掩盖害羞似的，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盯着天上闪耀的群星。幸平创真却无心赏星，眼睛里全是此刻被柔和月辉所笼罩的她。
“惠对我而言，就和月亮一样。”幸平创真伸展手臂，轻轻把她揽在了怀里。“温柔慈爱，又独一无二。”
她的唇比月光还要清冷，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破碎。怜爱的心情如同水中之月，无法触碰，却又深刻无比的存在着。
篝火旁边的人还在继续着百物语的游戏，刚才讲故事的人是榊凉子，她讲了个关于「雪女」的故事，在场的日本人大多数都听过了，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但沈一清却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这个古老传说既悲伤又冷酷，却让她觉出几分纤细善感又敢爱敢恨的意味来。
榊凉子讲完之后，竹内桂子笑眯眯地合拢掌心。
“哎呀，既然如此，那我也来讲一个故事好了。”竹内桂子端端正正地坐着，就好像是高级料亭里的座上宾一般。“这个故事嘛，跟「竹取物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竹取物语」，讲述了一位伐竹翁在竹心取到一小女孩，起名为「细竹的辉夜姬」。「辉夜姬」一开始，只有竹笋那样大，经过三个月，就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五名贵族子弟向她求婚，她答应嫁给能寻得她喜爱的宝物的人，结果求婚者均遭失败。皇帝想凭借权势强娶，也遭到她的拒绝。她本就是月宫的仙女，最后，辉夜姬升天，追月而去。
沈一清曾经是在书上读过竹取物语的，等她回忆完，竹内桂子的故事也随之开始了。
“据说，在每个满月的夜晚，若你一不小心逗留在月光掩映下的竹林时，便会有一条光裸洁白的手臂从竹内伸出，无论你再怎么好奇，都只能看到她的手臂，仿佛害羞的少女严严实实地躲在竹子后面一样。不管怎样，女人摄人心魄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您能借一件衣服给我穿吗？”竹内桂子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如同酿在竹筒中的清酒般甘冽醇厚。“这里又冷又黑，您能借我一件衣服吗？”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变冷了，沈一清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晚风吹拂树叶，耳畔沙沙作响，她的话语仿佛带有魔力，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若是你借了衣服给她，第二天再到那竹林里去，便会看见一枚小小的竹笋散发着奇异的光辉，正套着你借给她的那件衣服。据说此物若是被人采摘下来，洗净剥皮，再切成薄片……其滋味就如同最上等的肉一般鲜美。于是，便有着心怀不轨的人，故意在月圆之夜等候着「竹女」出现，为的就是获取第二天出现的竹笋。”
睿山枝津也就坐在她的旁边，此刻他已经是十分后悔，这女人嘴里说出的故事，居然能叫他脊背发凉。
“抱着这样心思的人，第二天来到竹林后，果然见到了散发光辉的奇异竹笋……便像着了魔似的，两手并用，如同野兽般刨开土壤，全然不顾自己的指缝里已经渗出了血。他终于如愿以偿，将那竹笋牢牢抱在怀里，但当他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下已然生了根。最后，连他自己也变成了一根光溜溜的竹子。”
“好可怕……呜呜，这是假的吧？！”
吉野悠姬捂着耳朵，一头扎进榊凉子的怀里。
“哎呀——当然是假的，别怕。不过，故事还没讲完呢，最后的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位善良的青年，借出了衣服后也没有去找那竹笋，直到第二年，这个借出衣服的青年，看到竹林里有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身影，远远地对他鞠躬致谢，而身上穿着的，就是他曾借出去的那件衣服。”
“你说得就像真的见过一样。”睿山枝津也咳嗽了一声，试图把这种让人不快的感觉甩开，站起身走远了几步。“差不多也讲困了吧，无聊的游戏到此为止。”
大概是竹内桂子的故事太过恐怖，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回了帐篷。睿山枝津也抬头望向天上的满月，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就在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一个甜美的女声。
“这里又冷又黑，您能借我一件衣服吗？睿山前辈。”
天知道他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喂，没人想听你无聊的故事……差不多给我——”他转过身来，试图狠狠训斥她一番，却发现月光辉映之下，她竹青色的瞳孔仿佛隐藏着无边无际的竹海。“你不会就是那个‘绿眼睛’的……”
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更甚，连眼睛微微眯起。
“睿山前辈也知道吗？是哦，就是那个‘绿眼睛的竹内家’——我是竹内桂子，请多指教。”
睿山枝津也这下算是彻底回忆起来了，竹内家——京都怀石料理的权威，是从明治维新时期经营到现在，拥有足足一百多年历史，其名为「竹之内」的高级料亭。由老派作风出名，将所有出品餐食都做到一丝不苟，坚持“决不开分店以免菜品精度下降”，甚至对客人也严格要求却依然能在日本餐饮界稳占一席之地。“竹内桂子”这个名字也充满着如同家风般的老派……只不过，很难让睿山枝津也跟眼前这位穿着碎花洋裙、一头黑色长卷发的调皮姑娘联系起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她的发尾似乎还挑染了些许绿色，与那竹青色的瞳孔如出一辙。
见他沉默，竹内桂子反倒步步紧逼。
“现在您相信了吗？我们竹内一族，就是竹女的孩子。”成功看到睿山枝津也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竹内桂子笑得前仰后合。“抱歉、抱歉，我是开玩笑的，您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睿山枝津也小声骂了句无聊，抬腿就往自己的帐篷走，只不过他完全没发现——自己现在身体僵硬、同手同脚地回去了。
幸平创真和田所惠也从河边回来了，篝火边只有几个男生还在烤火，才发现大家似乎已经提前散场了。
“你们的故事这么快就结束了？不过现在确实也不早了，该睡觉了。”
连幸平创真都这样说了，为了确保安全，一色慧提来水桶，将篝火熄灭了，还小心地拨弄着剩余的灰烬，查看是否有火星。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旁边的帐篷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久我照纪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又想到刚才那个关于「竹女」的故事，只觉得隐约有一股寒意窜上了他的脊背。
他果然就不应该听一色慧的鬼话来参加什么友情料理会，还看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缠着沈一清……睡意几乎是一扫而空，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提醒他，现在已经是午夜了。
横竖睡不着，久我照纪干脆穿上外套，拉开帐篷出来散步。他依稀记得「竹取物语」中曾说，辉夜姬每每仰望月亮之时，心中便会泛起苦闷的感情。正如现在的他，眼中倒映着明月，却无法遏制地想到那一抹倔强的身影，他不明白这种心情到底从何而来。
……
“啊……难得出来野营真开心啊！”吉野悠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又能继续努力了呢！”
“呜呜，托一色前辈和竹内同学讲的故事所赐，我都没睡好……”早津田充顶着黑眼圈出来，哈欠连连。“还好现在还在连休，我要回极星寮补眠，不、不行，现在的极星寮也不安全，我要回家！”
“那是一色前辈编出来的故事啦，我和惠在三楼住了一年多了也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幸平创真用力拍了拍早津田充的肩膀，笑着安慰他。“我这里有缓解紧张的秘技，要不要教给你？来，双手合十——”
狩野千穗理和远山理织一道感谢了一色慧的邀请，他爽朗地笑了，拍着胸脯告诉大家有空尽管来玩。
“真是太有趣了，一色前辈，下次有这么好玩的事情一定要带上我哦！”薙切爱丽丝左手挽着黑木场凉的胳膊，右手抓着叶山亮的手腕防止他逃跑。“叶山君和凉君都玩得很开心哦——”
叶山亮则不断重申着自己根本不想参加，黑木场凉保持了一贯的沉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叶山，跟小姐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等到十杰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之后，竹内桂子才过来打了个招呼。
“一色前辈举办的活动很有意思，这所学校里有趣的人也不少，突然觉得老头子把我抓回来上学也没那么无聊了。”
“哈哈，既然同为「名门的叛逆者」，当然要互帮互助了。”一色慧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帽檐，“有时间的话尽管来极星寮玩吧，桂子。看在每次逢年过节一起挨骂的份上，我也得好好招待你才行。”
“唉——那帮老头子真是的，左一句「正统传承」，右一句「匠人精神」，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
竹内桂子笑着抱怨了几句，又去找沈一清道别，并且再三强调要她一定来「竹之内」做客，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这么多东西，我们也来帮忙收拾吧。”
剩下的只有极星寮的成员了，大家十分默契，开始收拾残局，女生收纳餐具和厨余垃圾，男生则搬运一些沉重的户外烹饪器材。
热热闹闹的「野外友情料理会」，此刻终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