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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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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淡疏阔的眉眼望向向心觅,极为专注地看着她:“就这么放心我?万一我步了前朝李绅的后尘,你当如何?”

    前朝李绅,也是寒门出身,科举入仕,曾写下“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悯农诗,然而官场浸淫多年后失了本心,大肆搜刮民膏民脂,残暴无状,丝毫不见当初怜惜百姓的胸怀。

    沈悟以此类比自己,听得向心觅微微蹙眉:“你才不会。”

    她严肃道:“观人,重在其行。我与你相识寒微,相处日久,相比你的文章,我更知道你这个人如何。你当为名臣,何须以前朝佞臣作比?”

    沈悟本意只是想说句玩笑话,但玩笑没开在点子上,却收获了向心觅这样一番诚挚的夸赞。他一时招架不住,有些说不出话,呆呆回望着向心觅的眼睛,其中一片澄澈通明,他于其中慢慢看清自己的身影,看清自己的心。

    向心觅说完这一番话,拢了拢自己散落的裙摆,交叠的衣摆被她拽回去,退回了应有的距离,她听见身侧沈悟慢慢开口,语气幽微难辨:“你竟知我至此。”

    向心觅不答,她当然知道,毕竟她亲眼看见了沈悟为百姓谏言上书,舌战群臣的锋芒;看见他孤立无援,欲挽大厦之将倾的艰难,看见他无数夜晚烛火通明,愁眉不展,低声让她早些歇息,不必等他的孤单。

    所以她不怨憎,或许沈悟不是一个好的夫君,但他是良师益友,是君子名臣。纵然世事流转,变化万千,但质高洁,轻易不会改变,她仍然相信他能挽救百姓于水火,相信他不会成为一个鱼肉百姓的奸佞。

    向心觅不知沈悟此刻心绪繁杂,修长的手指隐于广袖中,正不自觉地发抖。

    他呼吸急促,竭力才能保证身侧的向心觅不发现端倪,这样狼狈的时刻本该回避才是,可他此刻却难以容忍片刻的离开。

    向心觅的呼吸清浅平稳,存在感并不强烈,她换了新的香料,带着安神静气的草药香气,并不浓烈,在广阔的四面八方袭来的香气里,却自成一番天地。

    香气随着她的体温一点一点浅淡地蒸腾过来,似有若无的,就像她的存在。在时不觉察,离去却慌乱。

    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衫,名贵的绸绢柔软冰凉,随着他的握抓紧缩成一团,他想问她。

    他以为她不懂自己隐而未发的抱负,不知自己所思所感,仅仅只是一时寻常的少女怀春。

    他曾鄙弃过她的浅薄,厌憎过她的善变。

    可现在恍然发现,向心觅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在看透了他以后,却选择离开,或许真的是因为发觉自己并非他的良配。

    沈悟被这样的猜测惊得恍然,又痛恨自己发现的太迟。

    他悄悄偏头看向心觅,她正托着下颌思虑着什么,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很疏离,并不如寻常时候的可亲。

    于是又觉自己口舌笨拙,沮丧不已。同旁人说话时,她总更高兴些。

    他正欲涩然开口,远处有人遥遥地喊向心觅的名字,一男一女从投壶处款步走来,两人都身量高挑,风姿卓绝,看起来倒是登对。

    向心觅循声望去,眉头却一拧。

    柳行云与孟一水并肩走来,柳行云温柔款款,孟一水眉眼弯弯,只是向心觅对孟一水太过熟悉,若不是心上人在侧,恐怕早压不住笑意。

    她分明只是歇了一刻钟,孟一水说去投壶,怎么还投了个柳行云回来。就知道她不见黄河心不死。

    拦也拦不住,看孟一水这番小意温柔的模样也知道,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柳行云,连自己是谁恐怕都忘了。

    “如何?投中了几支?”她只字不提身侧多出来的柳行云。

    孟一水朝着向心觅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冲沈悟飞了几个眼神,言语却矜持:“尚可,只中了七支。柳公子投中了九支呢!”

    向心觅被她娇柔的腔调惊出一身鸡皮,她暗自腹诽:没人问他。

    但面上仍笑着:“一个两个都是投壶好手,幸亏我没去凑热闹,否则要丢脸了。”

    柳行云接话:“怎么会,我听孟小姐说,向小姐曾一口气投进十支,这般成绩,何须谦虚。若不是向小姐今日不来,恐怕我也得不了这彩头。”

    他将手中的白玉狮子摆件递到她面前:“本该是你得的,便由我物归原主才好。”

    向心觅先是凉凉地扫了孟一水一眼,暗恨这丫头一刻钟的功夫连这也抖落出来,又客气婉拒:“我只是运气好,本就是你赢了,哪有东西归我的道理。”

    孟一水挨着她坐下来,笑着揭穿柳行云的意图:“他是有所图的,想听你接着讲讲莫古国见闻呢。收了他的礼,到时候你就不好推了。”

    柳行云被揭穿也不狼狈:“我来迟了,没赶上好时候。沈公子,你可听到了?今日她在园中讲,据说比说书还精彩。”

    沈悟一直安静地听着三人闲话。只在柳行云将摆件递过来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见向心觅没接,又安静地低下头。

    他摇摇头:“方才我在内室,没注意外边的情形。”

    孟一水见状,顺水推舟笑道:“你看,沈公子也没听着,我方才也没听够,不若再讲讲给我们听?”

    她哪里是想听,不过是不愿意见柳行云失望。向心觅无奈地微微摇头:“柳公子对这些感兴趣?”

    柳行云语气轻佻:“不过边陲小国,又早已俯首称臣,早晚成我大梁的土地,向小姐眼中所见所感,才是我所感兴趣的。”

    这话说的边上三人眉头一皱,不过皱得各有各的缘由。

    向心觅不赞同地开口:“莫古国每年向我朝进贡,无非是寻求庇佑,那处地处艰险,并不适宜农耕,我们与它和平共处即可,何须占领?”

    柳行云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每年名义上来进贡,送的净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拿走的却还比送来的多,另外,听说那处多树木沼泽,有许多奇珍异兽,不如归入我大梁,还能发展的更好。这样的账,向小姐难道算不明白?”

    账显然不是这样算的,向心觅冷眼看着柳行云:“发动战争劳民伤财,若非要打,不如去打北边的鲜卑,为难弱国又算什么本事。”

    柳行云一展扇子:“开疆拓土,使九州同,乃我大梁男儿所向。鲜卑莫古,都不过早晚的事。”

    虽然面上仍如沐春风,这话却说得杀气腾腾。柳家开国功臣,一家出了五个将军,最小的儿子看起来风流浪荡,血性却仍在血脉中流淌。

    以柳家如今在朝中权势,若柳行云掌兵,说不准真会出兵主动攻打他国。

    这家伙看起来是个好战分子,巴不得一路打到北海去。

    幸好没给他机会。上辈子向心觅对这些并不关注,也没怎么听说柳行云这个人,以大梁后来连年雪灾的情形来看,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供他四处打仗的。

    但这样的人,总归与她不是一路人。

    她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孟一水,孟一水一点儿没关注向心觅的视线,满心满眼都是柳行云,被他刚刚一番言论说得都快冒星星了。

    沈悟忽而开口:“民,乃国之根本,若眼中无百姓,恐难长久。”他的眼光锐利而幽深,直直地望向柳行云。

    柳行云坦然回望:“总要有些牺牲,才可换得长久安宁吧。”

    沈悟轻微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他的说法,但不欲与他多说,先一步离开了。

    向心觅也寻了个借口,去找别的清净地方呆着了。

    宴会散去后,向心觅浑身疲惫回了家。

    一是实在无聊,除了酒宴上的桃花酿滋味尚可,她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有趣的地方。二则柳行云那一番话说得她心烦意乱。

    大梁不过和平几十年,国库这两年才稍稍富足起来,然而朝中许多新生势力已然忘记了战乱带来的苦痛,锦衣玉食包裹着的经史子集,让他们失去了对真实的苦痛的感触,只看到史书上记载的英雄征战沙城功成名就的荣耀。

    这样的人绝不止柳行云一个。

    难怪当时雪灾突至,偌大一个朝廷,真正能提出有用意见的官员寥寥可数。

    向心觅慢腾腾地摘下耳边挂饰,正准备拆发髻,外头有人来传唤,说母亲唤她过去。

    她沉沉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情愿地往孟兰因院子里走去。

    果不其然,孟兰因发了火。

    “一个郎君也没看上,那你去干什么了?”

    茶杯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向心觅捏着帕子,眼角余光偷瞄着孟兰因手里的淡粉清冰裂纹杯。

    那是娘最喜欢最常用的杯子,砸坏了又要被算在自己头上罪加一等,想想就头痛。

    “去喝了好喝的桃花酿,还收了一堆名帖,好多娘子说要去我家店里买衣服!”

    她拎起裙摆转了个圈:“我新做出来的衣裳,好看吧?”

    孟兰因气不打一处来:“别成日里惦记你的那点衣裳铺子,你爹还在,哪里要你日日抛头露面在外头经营的!从明日起,你不许出门,既然宴会上的郎君不爱看,那就看画!什么时候挑出合意的郎君,安安稳稳定了亲,什么时候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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