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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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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路程很顺利,数十天后,他们抵达了莫古国。

    瓦拉回了家,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安排在靠近繁华街道的旅店里,又马不停蹄地去找他二叔。

    余下的人奔波许久,终于到了地方,连日的疲惫得以放松,众人都早早回了房间各自歇息。

    陆谨的房间在向心觅隔壁。

    向心觅去楼下找店小二询问哪里可以卖鸟食。小灰的饭量比她预想中还要大,奔波劳累一点儿都没影响它,成日在鸟笼子里叽叽喳喳,鸟身子和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一顿饭要吃鸟食碗堆冒了尖那么多的谷子,不然就会叫唤,歇息时将它拴上细绳,由着它在野外走走,它还能找虫子给自己加餐。

    也从没见过它有什么向往天空的想法,向心觅总疑心它飞不飞的起来。

    但总不能饿着鸟。眼见鸟食见了底,向心觅打算在莫古国给它买些备着,顺便学习一下如何训鸟,总不能好好一只鸽子养成了飞不起来的球。

    店小二很热心,见她是大梁来的人,怕她人生地不熟找不着路,还很热心地将她领到街上给她比划了一番。

    向心觅笑着同他道谢,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小白牙,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小伙子忽然说不出话,晒的黑黑的面皮下忽然泛起来深红。愣了半晌,才很夸张地用别扭的汉话回复:“不用谢,不用谢!”,一边冲她摆手。

    向心觅觉得他可爱,心情很好地同他告别,上楼正准备回房间歇着,闻到陆谨房间里飘出来的药味,脚步一转,敲了敲陆谨房间的门。

    隔了一会,陆谨的声音才从房间里模模糊糊地传出来:“进。”

    向心觅便不客气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你伤口怎么样了?”

    陆谨的房间里又是一股药味,他坐在床边,边上的药瓶还没来得及合上。

    “没什么大事,本就是一点皮肉伤。”他笑了一声:“以往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受过,你真不用这样三天两头地关照我。”

    向心觅坐到桌子边自顾自给自己倒茶:“你受了伤出了事又不说,我不问,怕你藏着。再说,等你养好了还要支使你为我做事,也不是白关照的。”

    陆谨慢悠悠地坐到桌子对面,心知向心觅说的话是哄他,前几天余下的路程,向心觅特地给他安排了马车,又将大夫日日督着他换药喝药,他管理的车队一应事务,都被嘱咐着去和她禀报,不要去打扰他养伤,比在家中过得日子还要清闲。哪里支使他做事了呢?

    哪家老板对待下属会如此贴心的?偏偏他运气好,碰上了,还不知珍惜,动了别的心思

    他接上向心觅的话:“是是是,我伤已经大好了,可以支使我干活了,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的?”

    向心觅一时没说话,扫了他两眼,看他脸色不错,半晌还是憋出来一句:“不急,你再养养,我自有我的安排。”

    还是不放心他的伤。

    陆谨感受到自己的心中无可抑制的塌陷下去,泛上一阵奇异的酸软。

    “我已经叫瓦拉去找他叔了,应该这两日就有消息,据他说,这里的女人都会纺棉,找个会教的也不是什么难事,采买的事也叫人去做了,这段日子,你也可以好好歇一歇。”

    向心觅摇摇头,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木杯杯壁粗糙的木质纹理,衬得她的手瓷白如玉:“哪里有那么清闲,我也要去跟着学一学的,至少要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陆谨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难以想象那点纤细的白如何融入绣娘之间。

    “找几个可靠聪明的人学会就是了,哪里值得你亲自去呢,这种不值钱的手艺。”

    向心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若真是不值钱的手艺,哪里值得我跑这么远来学?你也说了,人人都是为了一口饭,一身衣裳活着的,人人都需要的东西,怎么会不值钱。”

    她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的。

    陆谨看着她,有点说不出话。道理谁不明白?但又有几个王公贵族,富商巨贾愿意亲自耕种,亲自织衣呢?

    又有几个人将百姓织户放在眼里?

    向心觅没太在意他的沉默,将木杯子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出声道:“这杯子有暗纹,也挺有意思的,待会你跟我上街去买鸟食,我们顺便也买几个带回去玩吧。”

    “好。”

    他顺口应下,忽然反应过来:“鸟食吃完了?我准备了那么大一袋!”

    向心觅莫名有点心虚,:“小灰老是叫唤”

    “那你也不能惯着它吃那么多,一只鸽子,肥的快看不见腿了。”

    向心觅很严肃地制止他:“什么话,明明可以看见腿,小鸟嘛,喜欢吃就让它吃就是了。”

    “再胖下去就不能飞了。”陆谨冷酷地指出小灰的未来。

    向心觅不在乎:“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它会飞才买下它的,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了。”

    她一点也不像个精明的商人,做事似乎并不为利益,更多时候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比如救下鸽子,比如关照他。

    偏偏不知道她所求为何,才更不知怎么报答。

    陆谨说不动她,只能跟着她上街,又买了一大包鸟食回来,又顺带学会了使用小灰的正确方法。

    等待瓦拉的日子太清闲,他们在城里休整,无事便去街上闲逛,零零碎碎采买了很多新奇玩意回来。

    此处盛产一种外壳坚硬,内里果肉绵密,汁水充盈的果实,很得向心觅的欢心,她日日遣人到街上去买,一买就是一篮筐,成日抱着甜汁喝,连茶水都不碰了。

    天高皇帝远,这里没人能管得住向心觅,陆谨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偷偷嘱咐跑腿的小厮偷着少买两个回来,管着她少喝些。

    瓦拉回来的时候,是和一个面色愁苦的矮小女人一起来的。

    她的背驼得厉害,已经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形状,反倒是鼓起来山丘一样的小包,灰白色的头发被严密地包在层层看不出颜色的布料下,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瓦拉说,这是他们寨子里,纺棉最厉害的女人。也是为数不多愿意进城的女人。

    向心觅给出的报酬丰厚,瓦拉本以为回去后会有许多人竞相报名,没想到村里的女人们回去和家里主事的男人一商量,愿意来的人寥寥无几。

    一是家里离不开女人,饭食农活,孩子丈夫,哪一个能离得了家里的婆娘

    二是寨子里的男人们,也不放心把家里的女人放进城里,怕她们挣了比自己多的钱,就嫌贫爱富起来,不愿意回来了。

    瓦拉尚未婚配,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他二嫂叹了口气,没跟他细解释,只把角落里的女人指给他:“你把你趴婆带过去吧。”

    瓦拉是个老实孩子,长辈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把趴婆一路带了过来。

    向心觅倒没觉得趴婆形容特殊有什么,只是让她试试手艺。驼背并没影响她手脚利落,弹棉花,搓线,织布,不多时就织了一小段针脚密实的棉布出来。

    手艺过关,向心觅自然就把人留了下来。

    趴婆不是她本来的名字,她的夫家早早死了,没孩子,却也没再嫁,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却因为形容丑陋,不被男人惦记,只是有游手好闲的流氓没事取笑她,“趴婆”这个名字,在莫古国的意思是活得久的老龟母,被取笑得多了,竟渐渐成了她的名字,倒将她原本的名字忘记了。

    向心觅觉得这名字太难听,不乐意叫,只让绣娘们叫她婆婆。

    向心觅派出去采购的人也回来了,因为已经过了棉花收获的季节,市面上的棉花原料不多,但足足也拖回来了几车回来,黑不溜秋的棉花壳中吐露一点纯净的白色,看起来颇有些壮观。

    婆婆不会说汉话,本身话也极少,看见几大车棉花被运过来,一声不吭搬了个凳子,埋头开始剥棉花。

    几个来学手艺的绣娘见了,连忙也有样学样起来。

    向心觅也跟着混在里面一起剥,手指剥的泛红,被黑色的棉壳染的黑不溜秋,看起来脏兮兮,一点儿没有富家小姐的样子。索性这里是在莫古国,也没人认识她。陆谨把门一关,搬了个凳子和她一起剥,一天下来,能剥比人还高的一座棉花山出来。

    向心觅彻底放飞自我,眼馋了白白软软的棉花堆一天,最后还是没忍住,扑进去打了个滚。

    蓬松而柔软的棉花堆,将人完完整整地包裹进去,扑进去一点儿响声都没有。陆谨扭身打扫棉花壳子,一转头,向心觅人不见了,棉花堆里冒出个脑袋,头上还顶了片干枯的棉花叶子。

    陆谨心里咯噔一声跳到嗓子眼,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关的好好的,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绣娘,见没人注意到这里,终于勉勉强强放回原位,他两步跨过去,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还跑进去了?”

    向心觅陷在里面正高兴,听见陆谨的声音,神秘兮兮地朝他招了招手:“你也来试试!真的好软!”

    “你出来!也不嫌脏!”

    向心觅伸出两只乌漆麻黑的手:“已经脏了”

    陆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走近一些,无可奈何地伸手:“那也不能”话音未落,被向心觅出其不意地一把拽进了棉花堆里。

    无边无际的柔软托住了他。

    陆谨咳了两声,手忙脚乱地从铺天盖地的棉花里坐起来,有些恼,连名带姓地叫她,向心觅脆生生地应了一句,一点儿不带心虚的。

    他抬头看,向心觅坐得好好的,眼睛亮晶晶,额上微微渗出了汗,脸颊也因为高兴或是方才扑腾那两下,泛起来富有生气的粉红。

    有种异于平常的生动。

    他忽然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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