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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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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沈悟。

    十八岁的沈悟,在人群里是很出众的。他身量高而挺拔,墨色的长发被规整地被云纹木簪束起,身着书塾统一发放的素色长衫,神情淡淡,像一只误入尘世的鹤。

    向心觅有一瞬间的恍然。上辈子她与沈悟朝夕相对,总以为沈悟一直都是那样冷清沉默,眼睛黑沉的,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可今日乍一见到年轻了几岁的沈悟,她才发现沈悟的变化那样大。

    前世的沈悟,已经被朝堂的风刀霜剑磨砺成一把冷硬的出鞘的剑,比眼下的沈悟更加冷漠,不近人情。

    她当初一见倾心的少年早已在岁月里无知无觉地变成另一番模样,她却视而不见。直到这一刻向心觅才恍然惊觉,自己所倾慕的早已不是前世后来的那个沈悟,而如今的自己,也不再为十八岁的沈悟心动。

    向心觅回了神,围在她身边一圈的人都体贴地给她和沈悟留了空间,沈悟已经站在她面前。

    “你的书,我已经读完了,多谢。”沈悟的语气冷冷的,比尚先生课上的念的“之乎者也”还生硬几分,似乎不愿意多与她多说一句。

    这也不是没有缘由。向心觅的话总是很多,她从前总喜欢找沈悟说话,街上看到的小猫小狗,近来哪家点心铺又有了什么新花样,就连日头大了,天气凉了,她也能对着沈悟面无表情的脸说上半天。

    她觉得,沈悟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听自己说话,万年不变的表情,却因为自己的话有了轻微的改变,都是很有趣的事。

    但只是曾经。

    眼下向心觅没有兴趣与沈悟多说些什么,也能理解沈悟面无表情下隐藏得很好的不耐,她的目光落在沈悟手中的书上,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回应:

    “不必了,这书你留着吧,我也用不着了。”

    这书,都是近来京中写得出众的策论文章,或是归隐山中的文士新作,对沈悟开春的科举多有帮助,只是搜集起来多有不易。向心觅为了能与沈悟多些交集,特地差人去搜罗汇编成集,让沈悟总能了解最时兴的辩题与风气。

    一借一还,两人之间的确多了些交集。

    向心觅也曾为这点小聪明沾沾自喜过,眼下看来这手段却再拙劣不过。她不愿再做跳梁小丑,也不想和沈悟多余这些交集。

    因此这话也算不得假,她的确用不着这些书了。

    沈悟怔愣了一瞬,他递出去的书头一次没被回应,有些尴尬地滞在空中。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太阳西斜,暖洋洋的光线落在向心觅脸上,她的眼皮已经不再红肿了,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却是平静到近乎陌生的。

    “那你就分给同窗们吧,他们想必也很需要。”

    反正她是不想看到任何和沈悟有关的东西了。

    言尽于此,向心觅转身就要重新融入入另一边热闹的嬉闹中。

    出乎意料地,沈悟又一次叫住了她。

    “昨日我并非故意不去赴约。”

    他对向心觅并无多余的想法,当时的应答也只是敷衍着说“有空就去”,只是身为男子,将另一个女子惹哭,实在失了风度,并非君子所为。

    即使他并没觉得自己有错,也应该为向心觅的委屈与眼泪,同她解释一句。

    “停——”他的解释被向心觅干脆地打断,“不用你想法子搪塞我,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往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

    “有事要忙”“改日再说”,上辈子沈悟常说,向心觅知道沈悟不屑于撒谎,说有事便真是有事,“忙”是真话,隐藏在“忙”背后的“不愿”也是真话。只是她愚笨,被搪塞了那么多次才悟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她不再需要沈悟的解释来安慰自己,他的解释就显得笨拙而多余。

    人都陆陆续续地走空了,书塾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向心觅也不愿再与沈悟多说什么,毫不留恋地转身上了马车。

    沈悟微微皱眉,似乎是向心觅走得如此干脆利落,仿佛多和他待一会都感到厌烦的模样,让他感到有些不解。

    马车已经转了弯隐没在街角,沈悟也迎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书沉甸甸地坠在手里,并不轻松。

    转角的书店生意如往常一样好,一群人正在门口挨挨挤挤地争抢着什么,沈悟扫了一眼,还在里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人在外圈实在挤不进去,颓丧地从人群中退出来,扭头看见一旁置身事外的沈悟和手上的书,凑上去同沈悟搭话:“沈兄,你抢到书了?”

    “什么书?”

    那人满目崇拜:“是靖道先生的文章!他归隐十三年所著,据说当今圣上看了也大受震动,京中近来流行他的书,甚至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只可惜我来抢了三日都没抢到,只好明日再来了。”

    他垂头丧气的,见沈悟完全不知此事的模样,还是好心又提醒一句:“沈兄,你当多关注些京中时事啊,若是连如今京中流行的文章和辩题都不知晓,来年面见圣上,要如何应答啊?”

    沈悟素日平静的眼中起了一点波澜,手指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在书页上留下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他手中的,不正是靖道先生的书?七日前,向心觅就将此书借给他,让他比其他学子都更早,更轻松地读到了这本书。

    但向心觅一句都没有提过此书的珍贵。她似乎并没觉得这书难得,也没有要求沈悟做些什么,只是趁着给他书的空当与自己说了几句话,他当时心思在别处,只敷衍了她几句,唯一记得的是向心觅问他这周末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静法寺拜一拜,他说有空就去。

    他也并没有去。

    “我手上这本,恰巧是靖道先生的文章集锦,已经看过了,你若是需要,我借你便是了。”

    沈悟忽然一刻也不愿将书留在手中了,他将手中的书递给对面的人,略有些匆忙地松了手。

    那人莫名捡了便宜,自然如获至宝,连声朝沈悟道谢。

    沈悟绷着脸,并没回答那人的疑惑,只是正色嘱咐他:“这书并不是我的,还请你妥善保管,我来日还要还给别人的。”

    纵使向心觅说她不要那书,让他随意处置,但此书并不是随处可得之物,如此贵重,他不能心安理得收下。

    还是要寻个机会交还的。

    那人自然连声答应。

    翌日,那人还携了礼物登门道谢。

    他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昨日熬了夜,精神却极好,嘴里连声道着谢,一个劲地将谢礼往他沈悟手里塞。

    他送的是向氏布庄的琉光锦,在光线下,霜白的缎面上会浮着一层细碎的金光,在京城中风靡一时。

    向氏布庄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布庄,各家中平日大小节日,婚丧嫁娶送礼,通常都会去向氏布庄采买布匹,这一匹锦并不便宜。

    以这份礼物作为答谢,似乎太贵重。

    沈悟不善与人客套,推拒不下,满脸为难。

    那人却不觉得:“靖道先生文章四处散佚,极难搜集,昨日沈兄借我的书里却尽数收纳,我昨日挑灯夜读,只觉大有启发,这样千金难买的机遇,哪里是几匹绸缎可以表达谢意的!过几日,我在春光楼请沈兄吃酒!”他怕沈悟再同他拉扯,一路说一路走,步履匆匆回去补觉去了。

    冰冷的月色下,琉光锦却泛着暖而柔和的光,沈悟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匹锦数息,将它妥善地包了起来放在柜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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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氏布庄开在京城最繁华的路段,前几年又往上扩了一层,门脸敞亮又干净,几层楼高的店面里门庭若市,客人如织。远远看去几乎像个地标。

    向心觅下了马车,也忍不住在门口驻足看了半晌。

    一个束着高高马尾,眉眼三分笑的小厮眼尖望见了她,很殷勤地迎上来招呼她:“小姐往里请!咱们店里最时兴的夏装,昨儿个才挂上呢!还有各式各样的料子,这京城里,就没有比我们家更齐全的!”

    “什么料子都有?”向心觅忍不住也跟着他弯了弯眼睛,抬步往里走,

    这小厮看起来年岁和她一般大,似乎并不认识她就是向家小姐,应当是新招来的人。

    样子还挺活泼讨喜,向心觅见他不认识自己,还夸下海口,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正好要寻一样布料,你帮我找找吧。”

    小厮响亮地应了一声,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去给向心觅引路。他倒是很有眼力,虽然不识得向心觅,但打量着向心觅的穿着气度,将她往二楼僻静的包间里引。这都是给贵人用的。

    “我想找的布料,非丝非绸非绢,但摸起来像丝绸一样柔软。”向心觅笑眯眯地吐出惊人之语。

    小厮一脸为难:“除了您说的丝绸绢,恐怕也只剩下平常百姓穿的葛麻之类的,可是这些东西,哪里能比得上丝绸?”他给向心觅端上茶水糕点,哭丧着脸朝她赔罪:“我见识少,实在没听过这种东西,您稍等,我把掌柜的叫来给您找找。”

    小厮垮着脸下去了。他见向心觅长得和善,打扮又不俗,还以为是单大主顾,没想到却是个难打发的。他敢打包票!这京城里压根找不到她说的那种怪东西。

    青荷也被向心觅说的一头雾水,趁眼下小厮出去了,俯下身子问她:“小姐,你来找布料做什么?夫人不是前几日才遣人来为您置办夏衣吗?”

    向心觅神神秘秘,却没同青荷细说,只说:“我另有他用。”

    她所找的这种布料,在前世今年冬天在京中流行起来,因其触手柔软,保暖性又强,还能被染成各种颜色,此后成为贵族喜好的一种常用布料。

    向心觅前世就对这种布料颇感兴趣,对这种布料制衣有许多设想,却没来得及实现就出了意外。如今布料还没在京中流行,说不定她还能抢占先机,既有利可图,又能将上辈子的设想化为现实。

    掌柜很快就赶上来了,后头还跟着方才的小厮。那掌柜一进门,回首就给了小厮脑门一巴掌:“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主家小姐!你竟然不识得!”

    小厮挨了一下,自然不敢回嘴,马尾晃晃悠悠的,也没了方才的精气神。

    向心觅出声阻止:“莫打他,我来的少,不识得也是应当的。他手脚麻利,待客也很周到,没什么错处。”

    掌柜见势就收,又上前亲自给向心觅将半空的茶杯续上:“小姐怎么突然来了?要找个什么料子?”

    向心觅又细细同掌柜说了一遍,听了向心觅的叙述,掌柜也为难了:“小姐,您说的这种料子,我也闻所未闻,待我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有符合的,就差人来告知您,您看如何?”

    向心觅不免有点失望,这种料子向氏布庄没有,甚至掌柜都闻所未闻,想来并没那么容易找到。

    她随口应了一声,见那小厮在掌柜后头探头探脑,干脆指了他:“也不必派其他人了,我看他倒是机灵,便让他去打听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立即收了视线垂下脑袋,老实答道:“陆谨。”

    “好,陆谨。打听到了就去府上找我,我指着你给我把料子找齐全呢。”向心觅捧着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

    陆谨心知向心觅在笑他方才说向家料子齐全,吹牛吹到主人家,牛皮还吹破了,换做旁人或许有些臊,他脸皮厚倒不觉得,反倒朗声应答:“多谢小姐给我机会!”

    向心觅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布料的事,既然没找到,自然打道回府。

    她想着打听布料并不轻松,兴许要过段日子,没想到第三日,陆谨就找上门来。

    他还是穿着蓝衫子,马尾扎的高高的,捧着料子走进来给她行礼:“小姐,你看看这个料子是不是!”

    霜白色的料子柔软平顺,摸起来的手感竟然真的与丝绸不相上下——就是她要找的那种。

    向心觅捏着布料左摸摸右摸摸,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你在哪里寻来的?”

    陆谨有点得意:“我在一个旮旯里的裁缝店找的,可偏僻了,这料子只这一匹,那个老头还坐地起价舍不得卖,我说了半天才卖我的。”

    “替我省钱?你还真是得力,”话里里里外外都是讨赏的意思,向心觅也不吝啬,让青荷给了赏银,“就这一匹能干什么,可问了这布料哪来的?”

    陆谨吭哧半天:“我砍价太狠了,那老头嫌我烦,把布料给我就把我赶走了”

    向心觅有点诧异:“你究竟是砍了多少?”

    “三成。”

    向心觅真心实意地夸赞:“砍价的好苗子。”

    “那你带我过去吧,我亲自去看看。”向心觅起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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