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十年前,臧珍珠在海风中学读初三。
海风中学是个私立初中,因为臧珍珠在山里上的小学,成绩跟不上城里的孩子的水平,想要上初中,得花钱托关系才行。
臧珍珠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叫臧棣。臧棣从小成绩就好,自己考上的海风中学,还拿了奖学金。而他乡下来的姐姐却要靠她爸妈的钱才能上学,他简直快气炸。
早上爸妈送两姐弟上学,姐姐总是起得很早,而弟弟总是慢慢起床,慢慢洗漱,慢慢吃早餐。
尖子班不用上早自习,可以迟点到,或者自行早自习。
而平行班有固定的早自习,不准迟到,若是迟到便要站着上完一整个早自习。
两人同读一个年级,臧棣在尖子班,他想上就上,但臧珍珠在平行班,需要上早自习。
家里就一辆车,妈妈早起走路上班,爸爸则开车送他二人。
但臧棣从来不管臧珍珠要上早自习的事,每天懒洋洋起床后还懒洋洋下楼,爸爸也不说他,怕他起得太早,还让他在车上补觉。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臧珍珠都是一下车就开始跑,跑进大门,跑上教学楼,跑到自己的教室门口。
再迎接着众人“果然又是你迟到”的表情,成为早自习上唯一站着的学生。
每次教导主任过来巡逻,都会盯着她狠狠瞪一眼,让她出去,教育她一顿,再叫来班主任,让班主任再教育她一顿。
臧珍珠倒是觉得站着上早自习无所谓,但本该读书和学习的一整个早自习都被用来听指责和毫无意义的教育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持续了一段这样的早晨教育,本来就排年级倒数的臧珍珠成功垫底,回家又被迫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晚间父母教育。
而考试的倒数第一在学校有着和第一同样的注目礼待遇。
回回体育自由活动,臧珍珠抱着数学资料坐在一旁咬着指头,绞尽脑汁想题目的时候,一旁经过的人就会朝她看两眼。
“喂,臧棣,那不是你亲姐么,听说倒数第一呢。你成绩越来越差了,不会是被你姐遗传的吧。”
“听说你姐每天都跑步上学呢,你怎么不一起啊?你们都那么胖!”
所有人大笑。
臧棣气得面目都扭曲了,看臧珍珠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臧珍珠啧啧两声,简直不知道这些人的生物是谁教的,体育老师么?
臧珍珠的身边出现了太多搅扰她认真学习的人和事,她身心俱疲,打心底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从那以后,臧珍珠早早起床,自己弄完早饭后就跑去上学,成了第一个到教室的人。
春夏秋冬,她都是最早进学校的学生。
一次一次考试,她都以惊人的速度在进步。
巡逻的教导主任回回走到臧珍珠的班级,还会下意识张开嘴喊她的名字叫她出来,但看见那个认真的身影,他哽了哽,背手扬长而去。
因为她的进步惊人,班主任将眼睛都放在了她身上。
有一次月考,臧珍珠居然从年级一百五考到了年级第一,平行班之中的吊车尾,居然超过了尖子班中的尖子生,吓得班主任差点讲不出话。
有人给她写匿名纸条举报臧珍珠考试作弊,还不止一张。
匿名纸条上,从带手机、打小抄和扔纸条,各种法子都被她用了。
班主任拿着纸条回到班上,推了推眼镜,“刚过去的月考,我正好是臧珍珠考场的监考老师,我能作证,她没有作弊。你们要想考第一,向人家学学,别整天搞些小聪明。”
自那以后,臧珍珠一考出名。
这匹黑马,不仅外貌上脱胎换骨,气质也成了妥妥的学霸风。
这股风还是刮到了体育自由活动。
有传言说,在体育自由活动学习的效率,是平常的一百倍。
体育老师本就形容虚设,这下找他指教运动的学生也没了。他凑近操场上那一堆,一看,全都咬着手指在写数学题。
见他来,一人还捧着数学册过来找他问,这题怎么解?
他数学不错,教了他,于是一大片学生挤过来问他。
于是,每次体育自由活动,他都会在操场上给学生们讲数学题。
老天,他只是个体育老师!
这以后说出去可怎么了得?说他们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么!
臧珍珠远离操场,找了处阴凉地抱着本书看,远处在双杆上坐着臧棣时不时往她这边瞄。
臧珍珠注意到他的视线,便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臧棣自上而下俯视她,“干什么?我可没说你作弊。”
臧棣跟她一个考场,她排名在他后面,坐他的左前方,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考试前连书都没带,就带了笔盒。
所有进她班主任办公室的人,他都记着了。那些说她作弊的就在里头。
臧珍珠单手把书扔上去,“想看就跟我说,装什么装。”
臧棣气得脸红,把书接到手又不好扔回,只好收下,喊住她,“喂,晚上等我,一起回家。”
臧珍珠摆摆手,“知道了。”
尖子班比平行班少一个早自习但多一个晚自习,臧珍珠下自习后在教室等了等,写了份卷子,臧棣才姗姗来迟。
两人往下走,臧棣不知什么时候也掉了膘拔了个,窜得老高。他步子迈得大,气势汹汹走在前面,臧珍珠莫名其妙,拉住他的书包带,“你怎么了?我不就朝你扔个书吗?”
臧棣突然把衣服扔到她头上,“别管。”
臧珍珠抬眼一黑,脚下一滑,摔了跤。
她还没感觉痛呢,人就被拽起来了。
“笨死了。”
校服一拿掉,臧珍珠看见他嘴角一块青,脖子上也有三条血杆。
“打架了?我看看。”
臧珍珠从书包里掏出花哨的创可贴往他脖子上贴,“别动,不然我掐死你。”
臧棣:“……”
过了几天,曾经的年纪第一来给他们班送作业,路过臧珍珠的课桌时不偏不倚撞了一下。
臧珍珠抬头,发现年纪第一的脑袋上裹了一层纱布,包裹着他肥圆的脸蛋,就像一颗裹着面包糠的肉丸。
臧家姐弟从此一起上下学。
两人的成绩顺利考上了海风高中,还都拿了一笔不少的奖学金。
臧珍珠给臧棣买了块手表,其他的都给了妈妈。
臧棣给她买了好几件衣服,又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她。
“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啊?”臧珍珠抱紧自己,“有什么事要我去做?说好了,卖艺不卖身。”
臧珍珠一身大裤衩大衬衫套在身上。
臧棣没眼看,“咱学学那些女生,有点女人味行不行?别出去了说是我姐。”
分了文理科,臧棣去了理科,臧珍珠却选了文科。
两人关系的融洽让爸妈也对臧珍珠上了心,给他二人都买了一辆自行车,两人一起骑车上下学。刚开始还能一起,后来两人都有自己的学习和活动要忙,便分开走了。
她加了个摄影社团和舞蹈社团,每天学习完就忙着扒舞蹈、学修图和拍视频剪视频。
臧棣成了篮球社副社长,还参加了跆拳道社团,每天都一身臭汗跟她抢浴室。
有天臧珍珠回了家,洗完澡后上传了今日她在舞蹈室的练习版,顺便在微博分享了自己拍的美食图。
刚发完,就有一个头像是中年油腻大叔的人给她的舞蹈视频点赞和评论。
【上善若水:美女晚上好呀!你跳的真好看[玫瑰][玫瑰][玫瑰][爱心][爱心][爱心][亲吻][害羞]】
又是他。
这人几乎将她所有的视频都点赞评论了个遍。
今天被他赶上前排,臧珍珠想也没想,拉黑。
微博那边也弹出消息框。
【用户3婶:美女,饿了?回家我下面给你吃。】
臧珍珠:?
今天的流氓是扎堆往她这冒啊!
她一手一个拉黑,看看时间,臧棣居然还没有回来,她给他发消息。
【十分钟再不回来,西瓜就全是我的了。】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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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死了。
死于集体斗殴。
海风高中的跆拳道社是只小而精的社团。
进去的都是学过两下子的。
臧棣从小就开始学,自然而然被收入其中。
自从换了个社长,社团的口号就不是强身健体,而是铲恶锄奸了。
他们发现校内有欺负弱小的行为,到了晚上就在学校里打拳绕圈巡逻,比学校保安还尽职。
臧棣嫌这种行为有股脑残气息,拒绝加入他们,而是选择在球场上发挥汗水。
但效果却出奇得好,校风正了,校内没人敢闹事了。
他们又发现校外混社会的小子在欺负他们校内人。
这次喊上臧棣,他倒是同意了。
这一去就丢了性命。
对方来的人多,还带了把水果刀。
十五厘米长的水果刀直直扎进他的心脏,人当场死亡。
在场那么多人,都没事,只有她弟弟死了。
程序该走的走,三天就走完了。
那天给臧棣留的一半西瓜还在冰箱,已经腐败了。
她将它倒进垃圾桶,打包,下楼丢掉。
臧珍珠一切如常,骑车上学,学习,社团,骑车放学。
她的成绩没有落下,老师很是欣慰。
可一回到家,父母那两张充满怨恨的脸就从房间里钻了出来。
“你弟弟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还能保持成绩的?你没有心吗?”
“都怪你,叫你跟弟弟一起回家,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回事!你弟弟本来不会死的,都是你的错!”
“你就是个扫把星!”
即使他们没张嘴说,那两双眼睛也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她开始早出晚归。
但无人在意。
还好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