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介之推4
众人只知君王为明法制当众斩杀颠颉,却不知杀了颠颉之后,重耳夜夜梦魇。
梦里的颠颉仿佛带着莫大的冤屈,他的头被重耳砍掉,掉落在一边,只剩一具无头的血身四处摸寻头颅。
磕磕碰碰之后总算找到了脑袋,两条手臂将满是血的脑袋放到断掉的脖子上。
颠颉摇摇晃晃地走向重耳,一句句地问:“大王,臣真的罪大至死吗?”
“大王,是不是只要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
“大王,当初介之推的死,其实也是你一手造就的吧?”
“大王,为什么?”
“大王,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重耳在这梦魇中无数次惊醒,无论睁眼闭眼,他都能看到颠颉一点点逼近自己,问自己为什么。
再又一次半夜惊醒之后,重耳额间沁满汗珠,坐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暮春听到动静,在门外问道:“大王可要点灯?”
重耳擦了擦头上的汗,道:“点吧,寡人出去透透风。”
这几日因为逼姞升了妃位,又要搬殿,就去了芳华殿。
重耳的寝宫里便只有他一个人。
暮春提着灯为重耳照路,经夜间的晚风一吹,重耳也清醒了过来。
他又取出了介之推留下的血诗。
这首血诗重耳已经看过了无数遍,内容早就在他的心里滚瓜烂熟了、
可在他每次难过和迷茫之时,他都会拿出来看看。
字迹算不得漂亮,但是很熟悉,重耳每每看着,就好像介之推还陪在他的身边一样。
“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重耳小心地再将血诗叠好,放入了怀中。
一切都是为了政治清明。
颠颉,杀你是为了清明军纪。
你若无错,我又怎么会杀你。
重耳再度回到了寝宫,一夜安眠。
这一晚重耳梦到了介之推,介之推还是年少般模样,他在院子里努力练剑,重耳隔着门帘喊了他。
介之推回头,见到重耳,喊了一声“公子”之后便高兴地跑过来,似乎是想向重耳邀功。
重耳鼻子很酸,已经是成年人的重耳摸了摸介之推的头,出口却带了几丝委屈,“阿推,你终于愿意来我梦里见我了。”
被重耳发现这是梦境,介之推忽然幻化成大人的模样。
“公子,别难过了,是颠颉糊涂,我已经说过他了。往后颠颉都不会再来缠着公子。”
重耳忽然落下泪来。
“所以,你是知道我睡不好,才来帮我的吗?”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棵柳树,介之推飘到了柳树上,他身子轻盈仿佛无一丝重量,坐到细如手指的枝条上也没能压弯一点。
“是啊。公子不好过,我心里也不好过。”
重耳走到柳树之下,这棵柳树和当初介之推死的时候背靠的柳树一模一样,只是重耳总算是得见柳树被烧焦之前的茂盛的样子。
重耳抬头看树枝上的介之推。
介之推也低头看重耳。
二人四目相对,重耳眼眸湿润,他哑声问道:“阿推,你原谅我了吗?”
介之推对重耳笑笑,那笑容还带着孩子气,“公子,我早就不怪你了。”
介之推飘下树,他宛如一缕幽魂,与重耳相贴。
重耳并不能感受到接触的实感,只是知道介之推此时离自己很近。
“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接受惩罚,公子,你杀颠颉是对的。”
“我的死,也是应该的。”
“公子你应该往前看,从前我不愿来梦里见公子,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放下。如今,我明白了因果,我只是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明白之后我便不再怨怪公子了。我该去入轮回了。公子往后请多保重啊。”
介之推与重耳鼻尖碰鼻尖,这是他离公子最近的一次。
轻声说完这最后的低语,介之推的形体逐渐消散。
重耳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也什么都没有留住。
次日重耳醒来时,泪沾湿了头下的半个枕头。
这一晚之后,他再未梦到过颠颉。
也再也没有梦到过介之推。
那个人,与他真正告别了。
只是重耳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介之推口中的“错误”指的是什么。
这之后,前朝后宫都安生了一段时间。
直到东周的王室中发生了一起事件,是一个对重耳来说很重要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