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情乱
大哥紧握他的小臂，一手照了汉威的身后打了一巴掌，笑呵呵地走了。
“回娘家。”玉凝姐答得干脆。
显然小昭哥也听到了大哥夫妻的争吵。
“姑爹，姑母刚才急坏了，说是不知道姑爹缘何忽然离去，就是天大的事，也要和姑母支语一声。”汉威一副乖巧的样子，忽闪着长睫劝道，脸上还有姑爹扇的一巴掌留下的肿痕。
汉威点头称是，想到黄国维所言要出国，或许就一别无期了，汉威也想对黑子说些什么，可又寻不出应景的话来。
说罢哈哈大笑了转身离去。
“父亲，儿子问过大哥，大哥说云城家中一切安好，并不知晓父亲回云城。”凌傲同汉威一唱一和，堵了许北征无言以对。
露露才怯生生地乞求般给汉辰递个眼色，又笑盈盈对黄署长说：“黄先生，露露遇到故人了，就～～就不同黄署长去西京了。”
汉威听大哥道：“玉凝，你不要无理取闹，对你讲过多次，国事是多事之秋，哪里有时间卿卿我我？你是我杨汉辰的妻子，如今你最能帮我的就是看管好这个家。小弟、亮儿、业儿还有客居在此的大姐、姑母一家，都是要你这女主人照管。”
果然枪声和惊叫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慌得立在停机坪上的众人措手不及地躲避这场意外，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去擒拿那头疯骡子。
车上打盹的汉子被甩下车，揉着头没等醒悟过来，汉威已经在大叫着：“马惊了！马惊了！”
汉威在迟疑，可许姑爹和黄署长却毫不犹豫地向大哥迎了上去。
露露摇摇头，垂下眼睫，似乎不想同黄署长过多纠缠。
汉威噗哧地笑道：“哪里听说过和丈夫吵架回娘家，带了小叔子回去的？”
这帮土鳖，早就说过机场这种高军事设备的地方，用卡车不要用骡子车这种土工具，这些吝啬的家伙怎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就这样，飞机落下来。
当了外人的面，汉威还是要垂手躬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哥一路辛苦，一向身子可好？”
许姑爹一脸的尴尬，见众人都是惑然地看着他，跺脚摇头道：“哎！偏你那么多事，我在云城家外面养的那只‘金丝鸟’出事了。”
可就在汉威迟疑的瞬间，汉威看到机舱门打开，一身黑色长氅军容整肃的大哥正从飞机上下来。
大哥捏起他的下颌，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揉了揉他半边微肿的脸，指了指卧室吩咐：“交给你了，若是大哥回来，没能好好办差，小心你的～”
汉威转念一想，不妙！
“凝姐姐要去哪里？”汉威问。
黄署长迎上去是因为他职位不比大哥高，是同谊，来龙城是客，这是礼数上的周全。而许姑爹亲自迎上去却是失了礼法。按理，大哥应该快步过来见许姑爹，按了老辈子的规矩，是该给姑爹叩头的。如今姑爹风风火火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怕真是狗急跳墙！
正在相持不下时，指挥调度跑过来报告说，杨司令的飞机在机场上空要降落，正在问为什么不能下降。
汉威笑而不答。
“乖儿给我滚出来！”大哥一声喝骂，原来大哥知道他躲在了书房没走。
汉威这才得暇跳过马车来到大哥身边。
汉辰仍是一脸从容自然，谈笑风生地讲了在天津遇到那些养老在家做寓公的世伯们的趣事。汉辰讲话就事论事，不如汉威手舞足蹈的生动活泼。但平素爱说笑的汉威此刻却是沉默，溜眼偷望着众人的神色，待到大哥谈性正浓，忘记他的存在时，汉威偷偷溜上了楼。
骡子们才不顾汉威的焦虑，堵了汉威的去路一辆辆头尾紧接的从汉威眼前悠然招摇而过。骡车上裹着棉袄缩着脖的驾车人昏昏欲睡的样子。汉威心里这份恼火，情急之下，掏出手枪照着一辆车两头骡子的腚上各放了几枪。就听一阵“咴咴”的嘶吼，骡子一尥蹶子，前蹄立起，身体竖立，一甩鬃毛，飞一般地冲出预定轨道，发疯一般向停机坪奔去。
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哥竟然若无其事一般同他谈笑。
“杨大哥！”一声娇柔的呼唤，汉威几乎惊愕了。
小黑子随了汉威进屋，低声问：“小爷，莫不是要收拾行囊回军校？”
“奶奶的，抓到就一枪崩了她！”许北征咬牙切齿。
边说边一脸苦笑道：“你是知道老头子的脾气，去晚了他是非打即骂。常人羡慕我们这些皇亲国戚同老头子走得近，可谁知道这都是驴粪的表面光鲜，老头子发起火，越是走得拢的，打得越重。你看我，看毛三儿，咳！”
卧房里忽然传来玉凝姐抱怨的哭诉：“才回家，你又要走？仿佛我们母子都是空气一般。我生孩子，身边没个男人，要死了也没人照看。孩子病得抽筋，你又在哪里？还有，还有我的生日，你都忘得一干二净。莫不是在北平遇到什么相好的了？怎么就对我们母子不屑一顾。”
汉辰动动唇，愕然无语。
但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如今他成了大人，再也找不回那份痴傻的感情，剩下的只是自尊受损后的愤恨。
汉威又说：“飞机送黄叔父回西京开会，姑爹去西京做什么？”
大哥的眼睛由下至上又从上到下打量他几遍，不动声色地吩咐：“在家里先候着，有话问你。”
汉威独自在小客厅踯躅，心里颇为矛盾，真想不顾一切的就此扬长而去，凭什么大哥说让他留下，他就留下，真是没个天理。
“我又不是你们杨家雇的管家！”玉凝姐执拗道，使着小性子，哭声中都含了娇嗔。
汉威忽然觉得自己才真是空气，才真没有面子。一个人在台上连蹦带跳，又玩失踪，又声东击西，忙得一头大汗，到头来看戏的人一笑而过。
“你慢慢哭，汉辰先去军部。”
黄署长忙拱手告辞道：“明瀚兄，黄某不同明翰兄客套，实在是总座今天有重要的军事会议，黄某立刻要赶去。”
正这时，胡伯慌张地跑来问：“大爷是走了吗？哎哟，太太去劝劝吧，许姑老爷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气头上在打表少爷。凭谁也拉劝不开，大姑奶奶要急死了。”
又对许北征道：“姑爹，汉辰从天津来，秦干爹给姑爹捎来的陈年佳酿，还有陈大帅给姑爹的家乡淆肉，说是自家制的。若是姑爹执意要离开龙城，也等回去同姑母说一声，莫不是同姑母斗气了？”
回到杨公馆，大姑母见丈夫许北征去而复返，总算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哭道：“你扔下我们娘儿俩是要去哪里？”
汉威闪进书房，撞门声后，大哥匆匆出来，接过小昭副官递来的军帽戴上，正冠。
小昭副官试探问：“司令，不然今天就先别去了。”
汉威那时觉得大哥的话很直白，他每次被大哥欺负都哭天抹泪，恨得咬牙切齿，事后就仿佛忘却了一切一般，又扎回了大哥的怀里。
吃过午饭，汉威向大哥告辞要回军校。
黄署长身后那一身黑色风衣戴了礼帽的人摘下西式凡立丁墨镜，英气俊逸的模样，竟然是露露女扮男装。
黄署长只得尴尬地笑笑，自我解嘲道：“那黄某只好落单独来独往喽。”
大哥鼻子里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不过两秒钟，毫不在意地吩咐句：“汉威呀，你去给你嫂子去个电话，中午大哥请姑爹和黄署长去悦阳楼吃饭，中午不必等我们了。”
若是姑爹和大哥一对上话，他假传圣旨扣飞机的事当了黄国维他爹就要穿帮，大哥责罚他是小，这军法不是儿戏，他假传军令的事一作实，怕就不是一顿板子能了事。
玉凝姐姐曾经嘲笑他说，按了西方人的解释，这就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恋兄癖，是自幼失怙的孩子多半会有的毛病，怕还是一种精神病。汉威当时就嗤之以鼻，玉凝姐这是妒忌，妒忌大哥对他的疼惜。
许北征语讷，汉辰忙接过话责怪道：“小弟，放肆！大人的事，你少去插嘴。”
说罢就换衣服出门要去军部。
“那小弟就不多留了，黄兄保重，改日来龙城，汉辰一定做东请黄兄。”
汉威挪出屋，垂头问了句：“大哥有何吩咐？”
记得初去军校要离开龙城离开大哥前那一晚，大哥带他去祠堂给父亲上香，对他一番谆谆教诲后，他竟然抱住了大哥的腰央求：“大哥，不要赶威儿走，威儿留在大哥身边好吗？”
汉威从调度指挥中心向停机坪跑去，心里满是焦急。交了差，剩下的戏就该大哥接着来唱了，唱红脸还是唱白脸都是大哥随心所欲。可就在他迎着大哥跑出去几步后，又不由放缓步子停下来，心想，不对呀！我当初躲了大哥不见，扒火车，躲山谷，放大哥的鸽子，就是要抗议大哥非人的暴行。如今冷战尚未结束，因何我反要跑过去“投怀送抱”？这也太无趣了！
黄署长笑得一脸褶皱，并不情愿地样子，如到嘴的肥肉飞了一般道：“金小姐不去西京吗？”
玉凝姐抱了宝宝从卧室出来，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许北征目光中游离着阴笑，应了句：“还不是云城家里有事，对你姑母不好讲，姑爹必须要回去一趟。”
大姑母止了悲声，大惑不解地望了许北征，恍然大悟地破涕为笑骂了：“老不正经，就是什么东西勾走了你的魂儿。”
那是他头一遭出远门，大哥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到一个固定距离，沉了脸唬他道：“留在家里？你又不怕大哥总打你了？”
“小爷，军校这一毕业，小爷就能安安稳稳的留在龙城了吧？”黑子追问。
汉威眼珠一转，忙喊了声：“随我去调度室！”
“姐姐～”汉威拖长声音挡住玉凝的去路，玉凝看着可怜兮兮的汉威，叹息道：“不然，你随姐姐一道回去？免得他回来拿你出气。”
只笑笑说：“也省得你这些年随了我受苦，替我没有少挨打受骂。”
汉威也顾不得和大哥斗气，快步地迎了大哥跑去，就在这时候，一队运垃圾的骡子车横过来挡了去路。
汉威的心砰砰乱跳，多日没见到大哥，心里再恨他，乍一看到，还仿如再次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