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江吟大概明白,林东宴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反正自己是个挡箭牌,能为他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吟懒散惯了,打了个哈欠,心想也不急于一时。
见他没有跟上来,林东宴回头看着他,眸光冷淡,问道:“有问题吗?”
江吟摇头,不徐不缓地跟了上去。
林东宴鲜少回学校,校长虽然抠门但对自己的窝十分挑剔,三天挪一次,林东宴等江吟一起,大概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校长办公室的位置。
把人送到校长办公室,他打了声招呼便想离开,谁知校长一下把他叫住:“江吟正好你也来了,先别急着走啊。”
闻言,江吟顿下脚步,他抱着膀子靠在墙壁上,眼神懒懒的,写了点排斥:“校长,我还得回宿舍一趟。”
校长是个秃顶老头子,圆滚滚的脑袋像一颗长着五官的卤蛋,精明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倒是一脸慈祥和善。但江吟看到他都发怵,觉得他一定没安好心。
“不着急,先坐、先坐。”
林东宴和江吟坐在沙发上,老头子坐在另一边。
他给两人倒了茶,边说说:“这是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好茶,你们尝尝。”
江吟摇头拒绝:“不喝茶,喝了睡不着。”
“呦,”老头子嗤了一声,“你还有睡不着的时候?哪次老师开会,不是你一个人在下面呼呼大睡?”
江吟一本正经地对老头儿说:“校长,那您应该考虑自身原因,我听催眠曲都没睡这么熟过。”
“……”老校长摆了摆手,差点被江吟带偏了。
林东宴开口道:“您有什么事?”
老头子笑了笑,说:“是这样的,你俩一个优秀老师,一个优秀学生,咱们这届新生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奔着你们来的。”
“所以呢?”江吟直觉不好,坐直了身体,准备随时跑路。
“新来的老师你们知道吗?人家上班第一天就在外面迎接新生,今年医学系又多了几十个学生,要不……你们也去试试?”秃顶校长笑得不怀好意。
江吟震惊地看着他,心想您老活糊涂了?居然敢让林东宴去迎接新生?不说林东宴自己愿不愿意,就不怕新生看到他直接吓跑了?
而且这么累的活,江吟才不愿意干。
就在江吟以为林东宴要直接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动了动上身,出乎意料地弯下腰,把茶杯端起来,修长是手指捏在陶瓷杯上,仿佛天生就是一体,玲珑剔透。
他面无表情地抿了口茶,随后缓缓将茶杯放下,半垂的眼帘遮住眼中情绪。
数秒后,他抬起眸子,淡淡看向校长,说:“新来的老师,姓沈?”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江吟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
他难道认识沈雪言?
老校长以为事情有望,面露喜气:“他是姓沈,难道你们认识?”
林东宴道:“不认识,有位学生提起过。”
“是这样啊。”老校长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江吟:“沈老师好像是江吟的朋友,听说江吟在这里教书,才投了简历过来。”
江吟想起来之前蒋忆的确提起过,于是他松了口气。
林东宴双手放在交叠膝盖上,听到这里,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颤动了两下 。
“是吗。”他语气淡淡,喜怒不明。
江吟有种莫名的直觉,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沈雪言比较好。
好在林东宴鲜少回学校,而且他们系别不同,就算住在同一栋宿舍楼也不一定能撞见。
林东宴点头,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江时心里正庆幸着,林东宴再次开口:“这段时间我不忙,可以留校学习。”
老校长自然一口应下:“好啊。”
江吟脸色一怔,问道:“你不回事务所吗?”
“不回去。”
“你今天过来不是什么都没带吗?”
“待会儿让人送过来。”
江吟闭上嘴,有点无话可说。
林东宴则对老校长说:“我要一间单人宿舍。”
老校长巴不得他天天都在学校,当即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说好:
“老师宿舍正好空了一间,好像离江吟的宿舍不远,等你们接完新生,让江吟带你去拿钥匙吧。”
老校长这个人精,在江吟和林东宴都没表态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帮他们决定了接待新生的事。
江吟立马看向林东宴,心想林东宴总不会答应吧?
谁知,林东宴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好。”
江吟:“……”
一点都不好。
就这样,老校长奸计得逞,乐呵呵地把两人送到门口。
“两位辛苦了,晚上请你们吃饭。”
江吟耷拉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下楼梯时,孙迁正急匆匆地往上跑。
他一眼看到了江吟,本来想打声招呼,结果发现江吟身边还站着林东宴,立刻垮起个批脸贴在墙壁上,给两人让路。
江吟看他满脸写着“求你别和我说话”,不禁有些失笑。
“孙迁,你干嘛呢?”他想逗逗孙迁,故意停在他面前。
孙迁牙关一紧,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江吟一眼,然后对林东宴说:“你们先走、你们先走。”
林东宴垂眸看他一眼,大概是他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孙迁感觉自己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不怪孙迁胆小,实在是林东宴社会经验太丰富、法庭上见过的世面太多、气场太强大,一点没有学生的样儿。
江吟好笑之余解释道:“他是我朋友,孙迁。”
闻言,林东宴朝孙迁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孙迁受宠若惊地抬头,笑出满脸褶子:“我们只是朋友,没有很熟、没有很熟。”
江吟:“……”
没必要解释得这么清楚吧?
林东宴又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江吟和林东宴虽是情侣关系,林东宴也时常带江吟出入一些地方,结识了不少林东宴的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但江吟几乎没有对他提起过自己身边的朋友。
兴许,林东宴真的从没在意过,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陪他维持这种表面关系。
可是,就算知道了,林东宴大概也不会在意。
“我们先走了。”江吟和孙迁打了声招呼,两人慢慢下了楼。
两人回了停车场,林东宴脱下西装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车里,接着解开领带,卷起衬衣袖口,到小臂的位置,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林东宴穿着洁白的衬衣,莫名多了一丝少年感。
江吟有点恍惚地看着他,穿西装和不穿西装的林东宴,完全是两个样子。
现在的他,更像沈雪言。
只是,比沈雪言少了一些人情味。
放好衣服,林东宴关上车门。
回身发现江吟正魂不守舍地看着自己。
好像正在透过他的皮囊,看着别人。
林东宴眼神带着些嘲弄:“你分得清吗。”
这已经是林东宴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江吟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有些恍惚:“分得清吗?”
林东宴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便往另一方走去。
两人走到校门口,往里延伸一百米,有一个很大的升旗台,旗杆上挂着国旗和东川大学的校旗。
升旗台下面围着一圈遮阳棚,每个遮阳棚面前立着各自学院的牌子,一眼看过去,五颜六色的遮阳棚下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一辆载满新生的大巴缓缓驶进学校,一大群人举着专业的牌子,大声吆喝,方便专业的学生认领,场面一度混乱到像在打群架。
“……”江吟看到这么多人,心都麻了半截。
于是转头去看林东宴,他脸上是泰山崩于眼前的平静。
“江老师!”旁边突地冒出一个人,一把抓在江吟的手臂上。
江吟被她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发现是蒋忆。
“你不是出去玩了吗?”江吟问道。
蒋忆瘪嘴道:“我路过这里,就被几个学姐拉过来帮忙了。”
江吟了然点头,指了指身边的林东宴,对她说:“那这样,你带学长去找法学系,我在这儿替你,然而你就去玩吧。”
蒋忆胆怯地看了林东宴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拉住江吟的手,眼神像刺一样,蒋忆心中一惊,立刻把手从江吟身上缩回来,小声说:“江老师和学长也要帮忙吗?”
江吟无奈地说:“校长安排的。”
蒋忆一听,连忙摇头:“江老师要帮忙的话,我也来帮忙,我先带学长去找法学系吧。”
“那随便你。”江吟反正乐得自在。
随后他对林东宴说:“她带你去找法学系,中午休息的时候,我陪你去拿宿舍钥匙。”
在嘈杂的环境里,林东宴依旧冷静得像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目光掠过蒋忆,又看了眼江吟,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林东宴走了,江吟苦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他往四周看了看,挨山塞海全是人,谁是谁都看不清楚。
可当他一回眸,远远就能看清林东宴混在人群中的身影。
他跟周围的凌乱格格不入,脚步稳重坚韧,好像每走一步都胸有成竹,对待任何情况都有条不紊。
这是江吟最欣赏的品质。
“江老师,呐!拿着牌子,去大巴那儿接人。”
一个女生毫不客气地把牌子扔到他手里。
江吟懒懒收回视线,立刻板起脸,把牌子扔回去:“不去。”
女生一点不意外他的反应,笑嘻嘻地接过牌子:“我哪儿舍得让你去,你就坐着当个吉祥物,负责养眼就行了。”
江吟懒得反驳,走到遮阳棚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没一会儿就打起哈欠,趴在桌边昏昏欲睡。
她们早知道江吟爱睡觉的德行,也不打算真的让他帮忙,就都没打扰他。
中午吃饭的时间,江吟准备去法学系找林东宴。
这会儿学生已经不多,法学系外面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圈,旁边几个系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签到,对比起来着实有点冷清。
“学长,转专业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我想来法学系可以吗?”
“年级不同的话,以后可以和你一起上课吗?”
江吟往近里凑了一点,发现被问题包围的人正是一脸平静的林东宴。
他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无聊的问题接踵而来,尽管如此,林东宴脸色不变,没有一丝不耐烦。
“转专业去教务处。”
“可以。”
“我一般不上课。”
看到这一幕,江吟情不自禁地想笑。
他刚准备喊林东宴走了,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长,你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吟一愣,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到一脸放松笑意的沈雪言
烈日炎炎下,沈雪言的出现带来了一股溪水流过般的清凉,就不深不浅地包围着江吟。
他忙活半天,却不像其他人晒得脸颊通红,依旧是平常的样子。
“抱歉,早上太忙了,没有时间联系你。”沈雪言充满歉意地看着他。
“没事。”江吟摇头,心里却在想,他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道歉?
“在等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面对沈雪言发出的邀请,江吟下意识摇头拒绝。
且不说他要陪林东宴去宿舍,更重要的是沈雪言的突然出现打乱他生活的平稳,江吟暂时适应不了。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沈雪言可以表现得像没有这七年的时间一样。
“我中午有事。”
说完,江吟便看到沈雪言失落地垂下了眸子。
他咬了咬牙尖,最终添上了一句:“晚上吧。”
就算作为七年不见的朋友,江吟也该请他吃顿饭。
——江吟这样说服自己。
沈雪言一听,顿时扫去脸上的阴霾,嘴角扬起一抹欣喜的笑,仿佛能和江吟吃一顿饭已经非常满足了。
“好,那我陪你等人。”沈雪言道。
他摇头拒绝:“不用。你今天肯定累了,快去吃饭吧。”
沈雪言一愣,忽然埋下头,和江吟四目相对,忽然微微俯身,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清澈眸子映入期待的笑意:“学长,你在心疼我吗?”
微风吹起他软黄的头发,眼里那点薄光看得让人为之一动。
江吟心跳一滞,开口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沈雪言的眼睛越过自己看向了身后。
旋即,沈雪言眼里的笑意瞬间冻结。
江吟眉头一皱,顺着他的眼神往后看。
原来,就在江吟身后不远处,静静站着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东宴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他神色沉沉,站在原地,一错不错地看着江吟。
那眼神太沉重,仿佛积压已久的雪山即将崩溃。
与此同时,他听到面前的沈雪言说话了,声音如同冰泉,冷入肺腑: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