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0年,人生的十字路口
安康县,供销社职工宿舍大院。
眼前热闹喜庆的画面,让一旁的秦安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此刻,他的脑袋已经搅成了浆糊。
心电仪发出的那声急促声响,不是宣告着他的死亡吗?
旁边这敲锣打鼓的迎亲队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地府吗?
是谁在结婚?
“就一辆自行车,其他彩礼呢?”
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迎亲队伍的喜庆。
也让秦安的思绪被她吸引过去。
他的视野里,一个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不是他那位尖酸刻薄的丈母娘吗?
她怎么在这?
难道她也下来了?
心里有点巨爽是怎么回事?
“都有,都有。”
随即,又有别人的声音响起,陌生中带着熟悉。
秦安刚刚起伏的心绪,猛地一震。
这是他大伯的声音。
他似乎很久没听过亲人的声音了。
孤零零的被扔在养老院等死,不,他好像真的死过一次了。
心神震荡之下,原本如第三者般的视野,瞬间变回了第一视角。
原来这场婚礼的主角,是他。
这情形,不正是四十年前他迎亲时的场景嘛!
难道,他回来了?
回到四十年前了?
“这不是婚礼办得太急了嘛,三转一响可都是大件,总要花点时间准备。
我保证,一年之内,一定给两个孩子把该有的彩礼都置办上。”
他大伯腆着脸笑着解释一句,同时便要将手中的香烟散给新娘那边的人。
“不行!今天没看到剩下的两转一响,谁也带不走我家姑娘!”
黄秋华一把拍掉,自家小子伸过去,打算接烟的手。
这兔崽子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他姐这些彩礼,还不是要留给他的。
要按秦安大伯的说法,等后边再买,他能捞个屁。
“亲家,这是不是有点……急促了。”
秦安大伯笑容有些僵硬起来,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克制。
两个小孩,从相识到结婚,连半个月时间都不到。
是,她家姑娘很优秀,城里户口,供销社员工,可自家小孩也不差啊。
人长得俊不说,干活还勤快,女方进了家门,肯定是大小姐的活法。
而且,他们要求的彩礼可不少啊,一般农家结婚哪有这些讲究。
但为了配上姑娘城里人的身份,他们家也是没有一点含糊就答应了。
钱还算好说,作为安康县分田到户的试点公社,林后公社去年就开始推进这一政策。
而秦安所在的北岭大队,更是最先响应的生产大队。
在大队书记的协调之下,更是在他的带领之下,北岭大队除了必要的口粮田外,还搞起了经济种植。
每户人家,最少也种上了一亩烟田,那收入真是嘎嘎上涨。
尝到甜头的大伙儿,还准备着今年要扩大烟田种植规模。
所以,对于“三转一响”的彩礼,秦安家里是拿的出这个钱的。
只不过,买这些大件,不仅要有钱,你还得有票。
不仅要有票,你还得有工业券。
他们家不是职工家庭,没有单位来发放这些票券,所以只能去借,去换,去买。
可这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凑齐的。
能在今天拿出一辆自行车,这已经够速度了。
“这还叫急?合着过去十几天你们就干坐着呗!”
黄秋华抽来一把板凳,横着院门坐下。
“想娶我家闺女,就把剩下的彩礼拿出来。
还有,这吉时可是我托人算好的,你们办事不利索耽误了,不能没个说法。”
听到这女人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秦安大伯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只是,瞅见旁边傻愣着的秦安,心里却是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傻小子,被人家姑娘迷得五迷三道。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该花的钱花了,该欠的人情也欠了。
九十九拜都下去了,难不成还差这最后一拜吗?
强挤出一抹微笑,秦安大伯只能耐下心来道:“亲家可有什么说道?”
“你们家的田转十亩过来。”
分田到户后,土地据说是能够流转的,但这事没先例啊!
退一步来说,两家结亲后,不算外人。
秦安家的田分点给她种,那也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别人应该没什么可说道。
但,也不是这样狮子大开口的。
北岭大队的土地摊开来分,人均也就一亩左右。
秦安一家拢共才四亩不到的田地,她上下嘴唇一碰就要十亩,她怎么开得了口?
“哼,就这点彩礼还磨磨唧唧,这婚还结不结了?”
这时候,等不到人来敲门的新娘子黄淑慧,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院子里来了。
作为供销社一枝花,这颜值还是挺能打的。
原本不少人都心疼秦安这边,可看到了黄淑慧后,立马就不这么想了。
娶个天仙一样的老婆,三转一响多吗?十亩良田多吗?
不是自己出,当然不多了。
当即就有人开始瞎起哄来,可是让黄家母女的嚣张气焰,顶到天上去了。
见情况不妙,秦安大伯不由得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看来今天不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怕是收不了场了。
“我再去想想办……”
秦安大伯刚打算去县邮电局往大队挂个电话,准备和家那边的人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谁知,话还没说完,秦安却是伸手拉住了他。
黄淑慧的出现,彻彻底底将秦安拉回到了现实。
看着这张绝美的容颜,秦安脑海里回荡的却是,上一世气到他中风瘫痪的那个真相。
三个孩子三个爸,就是没有一个是他亲生的。
甚至在被他撞破真相后,黄淑慧居然伙同那些情夫,把他一点点攒出来的家底算计得干干净净。
最后,更是将偏瘫的他,扔到了犄角旮旯的养老院去等死。
不,他已经是死过一回了。
再次看到这张脸,此刻的秦安,心中只剩厌恶。
“这婚,没办法结了。”
“安子,你别冲动,有大伯在。”
秦安的神色把他大伯吓坏了,他从没看过老实巴交的孩子,流露出那种怨恨的目光。
他不明白秦安为什么突然翻脸得这般彻底,在他看来,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票券的缺口,完全可以找黑市票贩子解决。
无非要的太急,容易被宰一刀罢了。
大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只要烟田的收益在,钱就不是问题。
至于土地,秦家又不单是秦安他家一户人而已,堂亲表亲的帮衬一把,凑个十亩土地出来也不算难事。
只要把婚结了,以后小两口的日子还长着。
“大伯,没必要。”
“秦安,你什么意思?”黄秋华尖叫一声道。
老实孩子一旦犯浑,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突然发觉,屁股下的板凳,坐着也没有那么坦然了。
“大伯,来根烟。”
秦安根本不搭理黄秋华,接过他大伯递过的香烟,先放鼻子下闻了闻,才要来火点上。
一口烟下去,却是自鼻孔里排出。
若不是情形不对,他大伯已经准备上手抽他了。
“你这是偷偷抽了你爸多少烟了,我都没你抽得那般丝滑。”
计划经济时代,什么东西都是有计划的。
比起其他,烟票更是珍贵无比。
同工业券一样,烟票也是只供应给职工干部的。
但同工业券不一样的是,烟票在职工干部手中也是不禁花的。
所以,能流出到外边的烟票,那是少之又少。
村民们如果犯了烟瘾,大多都是抽点自制烟解解乏而已。
什么旱烟,自卷烟,哪有人家正规烟厂研制出来的品牌烟好抽。
而秦安如今的状态,没有个几年烟龄可表现不出来。
他才多大,可不得是天天偷着抽几口过来的。
“呸呸,不带嘴的,就是不习惯。”
“靠妖,惯的你,带嘴的票你给搞?”
要不是他今天结婚,大队给了些补助票,就他家的情况,哪里有这档次的烟抽,这小子居然还嫌弃上了。
啊不对!
“混小子,差点给你带跑了,现在是烟的问题吗?这婚真不结了?”
“这烟玉兰牌的吧,云尚卷烟厂的牌子,78年刚出的,不便宜吧?”
“5毛2一包……不是,大伯跟你说正经事呢!”
“大伯你觉得卷烟生意好不好?”
“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呀!”他大伯快被秦安搞得神经质了。
他突然发觉,原本老实巴交的大侄子,“老实巴交”可能只是他伪装得好而已。
就像他刚刚才知道,秦安抽烟抽得这么溜。
“卷烟生意是门好生意,但卷烟作坊没搞头的。”大伯还是有见地的。
虽然是农村,但他们好歹是沿海的农村。
改革的春风,最先吹拂到的就是他们这些地方。
再加上历史因素使然,这里的人,总是更容易接受新事物新观念的。
计划的时代,可不仅买东西要计划,卖东西也是要有指标的。
这场春风吹动了个体户的发展,但还不是私营经济的春天。
小打小闹可以,往大了搞,个人是承受不住的。
卷烟是门好生意,但卷烟作坊是没搞头的。
往小了说就是个体户,虽不需要生产指标,但这和农村的自卷烟没啥区别,自娱自乐罢了。
往大了搞就变成卷烟厂了,如果性质不对,关门怕是最轻的。
投办是撤了,但抓人的名头可还在。
“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还剩半截的烟,就这样随手被秦安丢地上,用脚碾灭了烟头。
这大手大脚的浪费模样,看得他大伯又有抽他的冲动。
“黄淑慧,你干了什么腌臜事自己知道,破鞋还想套好脚,想得倒挺美。”
说着秦安口气一冷:“这婚你爱跟谁结跟谁结,我是不奉陪了,不过,这事没完,我们之间的账,要慢慢算。”
“淦恁列诶参北,你以为你是谁……”
咚!
黄淑慧的弟弟刚冒出头,秦安就是一脚踹向他的肚子,毫不拖泥带水。
黄永发当即就跪地上抽搐了起来。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要是之前秦安有这力量,何至于让黄淑慧和她那几个情夫就给算计了。
“儿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黄秋华坐不住了,尖叫着扑向翻着白眼的儿子。
“报公安,阿慧报公安,他这是故意伤人,要抓起来枪毙。”
“黄秋华,你胡叫个卵子,小孩子打架,还上纲上线了?给你脸了?”
秦安那一脚看着就没留手,但明显是黄永发先扑过来的,被踹出毛病也是活该。
他大伯怎么能容忍自家小孩被反咬一口。
“让她报,敢乱搞男女关系,就怕她没胆子去自首,也不知道流氓罪能不能吃颗花生米。”
嘶——!
这消息忒劲爆了,大家原本还纳闷,秦安前后转变得太离谱。
如今看来,他今天怕是就没有结这个婚的意思,纯粹想要把事闹开。
黄家那口子还想趴人家身上吸血,这不撞枪口了。
原本的接亲送亲队,瞬间化作了第一批吃瓜的人。
不管哪个年代,最不缺八卦群众了。
“秦安你别胡说八道,我不是,我没有,我……我和你拼了!”
黄淑慧又惊又怒,她不知道秦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她不敢去赌,只能向他撒泼,企图蒙混过去。
不过,就她的小身材板,怎么可能是此刻秦安的对手。
反手就是两巴掌呼在了她的脸上。
啪啪两声,那是真的响亮。
黄淑慧原本漂亮的脸蛋,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这里是供销社员工的宿舍大院,还是她送亲的地方,完全就是她的主场。
可现在,大家宁愿选择安静地吃瓜,也没有一人上来阻拦。
外人看热闹就算了,黄家的那些亲戚,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母女三人的人际关系,处得是有够糟糕的。
“我真是瞎了眼了。”
秦安自嘲一笑,上一世他得是多么有眼无珠,才会只盯着黄淑慧的颜值。
自家的那些悲剧,他有一半的责任。
眼下,庆幸老天垂怜,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管是重生也好,穿越也罢。
1980年的这一个春天,他再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