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个可怜的疯子
1987年3月16日 乌云压顶 暴雨倾盆
香江 铜锣湾 利舞台后门
昏暗的巷子里,暗黄的路灯下,七横八竖的躺着十几个人,哀嚎一片。
呼呼
一个身穿花衬衣,烫着卷发的肥仔,半弓着腰,双手扶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待气息稍微平稳,随即对不远处,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吼道:“大佬快走,有条子!”
高大男子犹如一杆标枪竖立在雨中!
手中的砍刀,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在路灯下泛着白光。
听到肥仔的喊叫声
男子抬手向后抹了一把遮住脸的长发,看到眼前这混乱的场景
双眸泛起一丝疑惑,又透露出一丝复杂,还夹杂着些许慌乱,
努了努嘴好似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肥仔似乎觉察到男子的异常,飞奔过来,拉着他就朝巷子口跑去
轰隆隆
雷声滚滚,天空仿佛被一道道闪电撕开,一次次照亮整个夜空,
两人疯狂的奔跑,狂风卷着骤雨拍打在两人脸上
不知跑了多久,高大男子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次日 湾仔码头
一个约十几平米的铁皮房内。
高大男子从木板床上悠悠醒来
睁开眼的瞬间,猛的起身坐起,谨慎的打量着周围
这是穿越重生?还是借尸还魂?
男子名叫周国宾,原本是一名艺术院校的导演系老师,
40多岁了依然浪里浪气,孤家寡人一个,圈子里都叫他“浪子宾”。
昨晚正在酒吧,和一名长腿模特交流着婊演艺术,两人正在展开激烈的“唇亲舌战”
还没等到去酒店的临时片场“深入”交流,就被她男朋友,从身后用啤酒瓶给开了瓢。
就说一个女人不能“交流”两次,人家都是马上疯,他还没上马就被“疯”,
或许是老天觉得,他太&34;浪&34;被物理强制终结了
那这一世的周国宾,又是个什么情况?
呃感觉像个可怜的疯子
13岁开始混古惑仔,14岁拜了大佬“荣哥”加入社团。
15岁帮大佬找场子,在差馆门口砍人,进了教养所
17岁出来后,又帮社团抢地盘,砍翻号码帮的一个龙头,生生撕下对方的两只耳朵,吞到了肚子里。
19岁摆香堂,开堂口,在铜锣湾插旗,癫狂的表现, 搅得铜锣湾一片狼藉。
严重影响了港英正府的“光辉”形象,差佬被迫约他和其他字头大佬们一起饮茶,划分利益
周国宾回头看看&34;自己&34;的“成名路”都觉得毛骨悚然。
但古惑仔再威,也是暂时的,没人能威一辈子。
就在前几天,大佬“荣哥”被越南仔陷害,周国宾为给他报仇,
带着手下马仔,连挑对方十几个场子,越南仔的头马被砍数十刀
就在周国宾疯狂挥刀的时候,头上被狠狠的砸了一棍子,头痛欲裂。
然后两世记忆不断融合、交汇,让他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
所以才有了开篇的那一幕,一丝疑惑,一丝复杂,还夹杂着些许慌乱。
重来一世,故事已经开始,那么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选择?
是继续做“靓仔宾”?
还是找机会离开这龙蛇混杂的江湖,做回“浪子宾”?
“吱 啦
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国宾一个翻身下床,本能的做出防御的姿势。
门被从外边拉开,一个肥仔侧身而入,看到周国宾醒来,激动的喊道:
“哇!大佬,你醒啦,快点食点嘢,晚上有“大飞”接我们过海。”
周国宾看到来人后,暗松了一口气,冲他笑了笑,
接过肥仔手中的快餐袋,又坐回了床上,
肥仔也跟着坐下。
俩人就坐在床边,胳膊肘顶着膝盖,弓着腰,吸溜着河粉
许是真的饿了,周国宾感觉今天的河粉很香
肥仔名叫李利诚,还有一个被周国宾送去读大学的“结巴”叫林子豪,
三人都是孤儿,他们父母生前都是渔民。
8岁时,三人的父母相约出海打鱼,就再也没回来,
父母遇难后,周国宾就带着二人一起生活,三人相依为命,可谓是尝尽了人间苦,品尽了世间难。
三人的父母都是在“动乱时期”先后从北边过来的,在港岛没有亲人。
起初,还有邻居街坊帮衬一些,再后来也都渐渐疏远了,
周国宾可以理解他们,毕竟三个半大小子,对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负担都不小。
何况在观塘这个地方,大多都是穷人,
许多从北边过来的,讲不好粤语,融入不了港岛这个物欲横生的资本世界。
说起来,三人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三家算是世交,
特别是肥诚的父母都是大院子弟,他爷爷战功赫赫,可惜死的太早。
六四年觉得风向不对,几人父母在家人的安排下,陆续来到了香江。
真是造化弄人,不来港岛,再坚持几年也不至于葬身鱼腹。
没人帮衬,周国宾只能带着二人,捡破烂,当报童,做小力工,也算能勉强活着吧。
只不过,时常就要被人“保护”一下,每次都被“保护”的鼻青脸肿,还得交保护费。
直到12岁时,因为林子豪生病,周国宾死抓着钱不放,奋起反抗!
结果被打的更惨,还被几人按在地上,在他的头上撒尿。
那刺鼻的尿骚味,让周国宾从此黑化了
他不再相信父母在世时,给他描述的“人间正道是沧桑”。
所以他开始变了,变的暴虐,对生命失去了敬畏!
其实,在上一世的周国宾看来,他只是不想再受欺负,才把自己武装的像个刺猬,
加上港岛,几十万人从事着社团活动,这些社团大佬,为了更好的控制手下马仔,编织了许多“热血义气”的故事,
这些故事,对尝尽人间疾苦的周国宾来说,影响很大。
所以,周国宾像个热血的中二青年,准确的说,像个没脑子的夯货,
就拿他打下的铜锣湾堂口来说,什么都是大佬荣说了算,他基本就是个执行者,在他眼里“江湖义气”大于天,
当然,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周国宾没资格评价他人,哪怕这个“他人”就是现在的自己。
加入社团后,周国宾把李利诚和林子豪送去读书,他则在江湖上打打杀杀,
可惜肥诚不是读书的料,中学没读完,就非要跟着他做古惑仔,周国宾无奈只能把他带着,
当然也多亏了肥诚,这些年没少帮他挡刀,江湖人称“大湿匈”喜欢大波少妇。
肥诚见周国宾不说话,只顾着低头吃河粉,还以为他在担心什么,便开口:
“大佬,不用担心,阿豪和他做状师的师兄,去差佬那里探风了,”
“大飞是欢喜哥找的,安心啦,今晚就能到湾湾,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找这些扑街讨说法。”
顿了顿,又咬牙狠狠的道:“大佬荣的死,社团这边不管不顾,”
“我同他们打电话,每个人都推脱,要不是邓伯肯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国宾吃完,用手抹了一把嘴:“合胜的坐馆要换人了,各位叔伯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我们不能走,必须留在港岛,对各方来说都是一个震慑,大不了鱼死网破,如果我们走了,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到我们身上,”
“这一次必须让社团给个说法,大佬荣的这笔生意是乐哥牵线的,”
“他休想抽身事外,钱和货都没了,人也被斩了,现在又想让我们走?哪有这么简单?”
肥诚听周国宾说完这些,犹豫了下凑到他耳边:
“我和邓伯通电话时,他讲,昨晚死了四个,还有十几个重伤,还讲差佬,有看到你拿刀砍人,不走怕有麻烦。”
周国宾听完面色一沉,随即看向肥诚:“现在几时了?”
肥诚看了下腕上的大金表;“四点一刻!”
周国宾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肥诚紧跟上
俩人来到屋外
看着眼前,一个个破败不堪的铁皮房,高矮不齐的重叠成一片。
再看看远处,海面上冒着黑烟的货轮,心想难道真的要离开?刚重启人生,就要落个浪迹天涯的开局吗?
心里隐隐的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沉默了片刻,他扭头看向肥诚;
“你是几时给邓伯打的电话?欢喜哥是几时给你确定的“大飞”?阿豪那边有没有消息?
肥诚疑惑的看着周国宾,思索道;
“早上9点不到我联系的邓伯,半小时后欢喜哥打电话给我,让我们来这个地方,”
“晚上10点,他的人来接我们过海。大哥大没电了,阿豪联系不到我们,得找个地方充电先。”
周国宾听他说完,眉头紧锁,仔细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重来一世似乎记忆力加强了很多。
大佬荣的生意,是乐哥牵线的,越南仔的位置,是邓伯提供的,现在让跑路的也是邓伯
还有,欢喜哥一直跑夜船,怎么会这么早起来?
想到这
周国宾忽然目光一闪,猛的一拍肥诚的肩膀,
“这群扑街,这特么可能是个局,通知乐哥和邓伯,我请他们去油麻地打边炉!他们不来,别怪我阿宾发颠!”
肥诚看到周国宾这样说,心里也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周国宾不说他就不问,
只是回应:“马上去办!
油麻地的一间潮汕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晚上被周国宾包了,老板也算和胜的人,以前多有照拂。
周国宾和肥诚占着中间最大的那个圆桌,餐厅里就两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
热气腾腾的火锅,牛骨熬成的老汤,不断翻滚着。
肥诚挑起一筷子牛肉,看着电视里的“谢闲”贱兮兮的说;
“宾哥,我都好钟意“迪波拉”那一双大波啊,你说我今生还有没有机会抓?”
周国宾喝了一口啤酒,瞥了一眼他的胸前:
“有没有机会我不知,但我觉得你可以再食多点,那就不用找迪波拉了。”
就在俩人贫嘴的时候
一个面色阴沉,目露凶光的中年男人推开门,欠身让着身后,一位红光满面,一脸温和的白发老头。
看到来人,肥诚想起身,却被周国宾按住胳膊,
“邓伯和乐哥腿脚还好,不用你去扶,等腿瘸了,我们再尽孝心嘛,周国宾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二人。”
邓伯听到这话,面露一丝怒气,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和气,笑着说道:
“人老了,不如你们后生仔,倒是阿宾你,昨夜杀得血流成河,今夜却在这打边炉,后生可畏啊。”
林文乐面色不改,只是眼神阴阴的瞥了一眼周国宾,然后帮邓伯拉开椅子,自己也挨着坐下来。
待二人坐下,周国宾扯了几张纸巾擦着嘴;“邓伯你今天早上的话,我可以当做是老人家的糊涂话,”
“但这个糊涂话,差点搞出人命,那这就要为这糊涂,付出些代价了!”
邓伯面色一凝,拿起面前的筷子讪讪道;“阿宾,我都不知你讲乜嘢?我找“欢喜仔”讲情送你们出海,
“我讲了什么糊涂话?又要付出什么代价?阿荣跟了我十几年,你是为他的事出头,”
“我老了,砍不动人,但江湖上还有些面子,你也知,昨夜你搞出的动静有多大,”
“没人敢帮你找船,欢喜仔也是给我面子,冒很大险才答应的。”
周国宾听着邓伯这滚刀肉的回答,一脸讥笑的看着他:
“哦?那是我冤枉邓伯了,有人打电话给我讲,有人想把我丢到海里喂鱼,”
“欢喜哥嘛,谁都知啦,大圈帮的人都是他迎来送往的。”
“但是有一点我搞不懂,欢喜哥安排船,只需要半个钟嘛?这么犀利?”
“还有啊,我第一次听说,欢喜哥还有早起的习惯?我都觉得港督,应该颁一个良好市民奖给他。”
没等周国宾话音落下,邓伯手一抖,刚夹起的一块牛肉,又掉进了锅里,心道:
是欢喜仔这扑街出卖了他?还是这俩扑街懂食脑了?随即看向旁边的林文乐。
林文乐一副面瘫脸,但准备拿筷子的手,稍微停顿了下。
周国宾看着这二人的样子,心想,真特么被我猜中了,
导演最擅长的,就是捕捉人物的细微特征,在这方面,他的功力一直很扎实!
“乐哥,你想连任坐馆,我想我大佬无所谓的,”
“他懂规矩,讲礼貌的嘛,让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你做局给他,就不讲江湖道义了吧?”
“你们是不是还想着,我要是不配合你们去喂鱼,就报警抓我?”
周国宾说完,砰的一声,随手将桌上的杯子,狠狠的砸到林文乐的脸上
肥诚听完更是愤怒不已,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就朝邓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