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挚在疫区亲力亲为,常常无奈地看到很多人在灾难中离去,他已习惯将自己的脆弱掩饰,给予活下人的信念。很多人在黎明、黄昏离世,也有很多人挺了过来,活着的人在陆相感召下相互扶助,原本溃散的人心突然就凝聚了起来。每日只要看到陆相,他们便觉心安,这种活下去的勇气渐渐在疫区形成了坚不可摧的信心。陆相命令在灾区里传播抗疫成功的例子,四十个灾区相互影响,患病的人看到周围人不断恢复,都开始重拾信心。
德宗因为裴言凌大肆渲染陆挚在疫区的威望,想到自己被陆挚逼着写下罪己诏的事,心里极度不满。虽疫区捷报日日传来,德宗却表面欢喜,实则惆怅无比。好似自己就是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全靠陆挚辅助!裴言凌见德宗有所动容,又频频搜罗对陆挚不利的证据。一日自己的侄儿从国子监回来,说起国子监秋知密训,有个叫柳叙白的草包,连《论语》都背不齐全,字也不会写,竟然有了冲击悟出的资格,于是派人去探查柳叙白的底细,希望再给陆挚添一罪证!陆相和治疫人员正在庆贺小小胜利时,有书信夤夜送来。他拆阅后沉默不语,不久陆相染病的密信就送往长安。
德宗拿到奏折,看到陆挚染疫,病情危急,人已昏迷不醒,心中生了恻隐之心。裴言凌却暗示陆挚在装病,于是借机告诉德宗派人以慰问之名,视察情况,德宗正心忧陆挚,听到裴言凌的话,心中已有了不满,只不动声色地说:&34;那就劳爱卿亲赴疫区为朕探顾陆相,他若出了事,爱卿也不必回来了&34;裴言凌听后脸色铁青,立即跪下领旨。裴言凌走后,德宗又暗中命俱温安排人去疫区探查具体情况。俱温本就在德宗身边已久,又经历过多次劫难,眼看着陆挚多次挽救危局,心中对陆相颇为敬重,于是暗中做了一番安排。
陆挚先前在疫区强撑着,疫情好转心中松了一口气,又得知有人暗中摆布,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于是只好将计就计,索性就躺下,任由疫病缠身。裴言凌快马加鞭到达陆挚所在的河南,却不敢轻易踏入疫区,但架不住其他官员,只好硬着头皮去陆相住处。裴言凌看着昏迷不醒的陆挚,面色萎黄,身体消瘦,心中大喜,只装作为陆挚心忧的样子,在其他人员面前做戏,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俱温的人得知陆挚病情后,将俱温送的一些珍贵药材留给陆相身边的人,然后又将染疫的食物放在裴言凌的饭食中,过了几日裴言凌果然病倒。裴言凌也病倒的消息传到长安,俱温又巧妙转圜一番,德宗更加心忧陆挚,想起自己每每遇到大难,陆挚多次挺身而出,如今他也病倒了,不禁愁的膳食都无法下咽,俱温只得从旁劝解。德宗为此斋戒沐浴,亲自去为陆挚祈福。陆挚染疫,德宗祈福的消息传到百姓耳中,都在为陆相忧心,又赞扬德宗是位好皇帝。又过了几日陆相病情慢慢好转,德宗才安下心来。
璟易将自己禁锢在小小屋檐之下,每日里都在写文章,除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又写了《文林策叙》。他想到阿页来到唐朝,看到的文章皆重词藻,文艰生涩,晦涩难懂,在国子监吃了许多苦。又由此推及百姓,他们并未习字,文人做的文章很多都听不懂,若能让他们轻松读懂,便可以将时政策要更快传达给普通百姓,也不至于有了涝灾,百姓受到蛊惑便能影响朝局。如今借着这次机会,璟易表达文章应该通俗易懂,让普通百姓可以轻松读懂;文章应补察时政,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语言须质朴通俗,议论须直白显露,写事须绝假纯真,形式须流利畅达,具有歌谣色彩。他写到“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强调诗歌必须既写得真实可信,又浅显易懂,还便于入乐歌唱,才算达到了极致。
秦纯看着璟易专心致志得写文章,细细回想,只觉那人除了柳叙白,再无弱点。也只有在柳叙白在的时候,他才沾染些人间的气息。看着白璟易日日将心事藏在心里,不再理会人间烟火的样子,秦纯竟也觉得有些不忍,经常将元臻支去韦舒那边。他还没定下题目,璟易的两篇文章却已快要完稿。元臻可没少在柳宗源跟前炫耀,柳宗源本不上心,如今也有些着急了,这次教辅任务关系着自己的学分,于是终于坐不住了,往秦纯那里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秦纯却有些无所谓的样子,但架不住柳宗源不断劝说,在拟了几个题目里,不耐烦得选了一个。
元臻又去找韦舒,却略带玩味得盯着柳叙白,心想能让白璟易瞬间变色的人,究竟是怎样的角色。李页正在构思文章,并未关注到,韦舒却开口说:&34;微之,悟出对叙白来说很有难度,他好不容易有了思路,莫要干扰&34;
&34;浮云,别担心,我只见叙白文笔清奇,就多看了两眼&34;元臻又瞥了瞥柳叙白,见他抬头看自己,也礼貌得报以微笑。
&34;假以时日,叙白的成就定不在你我之下,你注意到,并不奇怪&34;韦舒看着叙白,温朗得说道,
元臻走到韦舒近前满脸堆笑说道:&34;我们那边的两位才是真的惊才绝艳,等密训结束,咱们几个可得去醉仙楼好好聚聚!&34;
&34;嗯&34;韦舒欣然同意。
&34;哎,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你知道后一定会震惊的!&34;元臻来到韦舒舍内,东瞅瞅西瞅瞅,然后终于憋不住说道,
韦舒听罢并不着急,徐徐说道:&34;哦,我倒要听听,是怎样一个秘密,令微之如此喜形于色!&34;
&34;最受不了你这样……算了我说吧,原来鼎鼎大名的寻页公子竟然……我以后要发财了&34;元臻说罢脸上的喜悦无可掩饰!
韦舒若有所思道:&34;你是说……白璟易?&34;
&34;浮云,等他过了悟出,风头定在你之上!&34;元臻顺口说道,
&34;微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叙白的才华我亦望尘莫及,白璟易……&34;韦舒突然想起白璟易那日与自己擦身而过时说的话,眼神不自觉得暗了几分。元臻走后韦舒回到自己的学舍,心里泛起微微的苦味。寻页公子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自己也曾日夜沉迷他的书作,为寻页的深情所感动。可如今,心里有了人,却正是那枚&34;页&34;。这些时日以来,他已将叙白放在心里,以前也知道她似乎心有所属,但却自信能搏一搏,如今却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似乎一辈子都不再有半点可能从她心里夺走半分情意,只觉怅然若失。
一个下午李页都沉浸在自己的论作里,因为思如泉涌,越写越有灵感,竟然没注意到韦舒的反常。往日里他总是默默站在身旁,偶尔还会指点几句,今日却呆在学舍里没有半分声响。黄昏时,李页终于搁笔,她伸了伸懒腰,看了看对面,才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心想如今正值深秋,他不会生病了吧?于是起身探着头往对面学舍看去,韦舒安安静静得坐在床前,却不见了平日清风朗月,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李页有些担忧,只感觉这模样像极了初见时的璟易。韦舒看到李页望向自己,也缓缓抬眼对着她笑了笑,见她一脸担忧,刚刚积聚的惆怅又一扫而散。稍稍整理一下心绪,又带着温朗一步步走向他喜欢的那个人。
&34;天气寒凉,你终于也中招了?&34;见韦舒出来,李页心里松了口气,调皮得问道,
&34;让叙白失望了,只是刚刚想了些令人烦忧的事&34;李页的话让韦舒不自觉又豁然开朗起来,
&34;哦,定然是在这里呆久了,思念起心上人了吧?哈哈,看你刚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34;李页开玩笑得说,
&34;哈哈!叙白总是聪慧&34;韦舒眼里亮了起来,微笑着说道,
&34;还真是啊!?我胡乱炸你几句,你就……到底谁家的闺秀,竟令国子监一哥都如此动容,快说说&34;李页有些惊喜,却顿起八卦的心思,
&34;哈哈,你猜猜看!&34;韦舒听她说自己&34;国子监一哥&34;,顿觉好笑,
&34;听说郭家小姐倾国倾城,在西市偶遇一男子,从此念念不忘,不会是浮云哥你吧?&34;李页脑洞大开得说,
&34;若我心悦她,她又对我念念不忘,何故还会?&34;韦舒摇摇头笑笑说,
&34;肯定是郭小姐有了婚约,你们俩被棒打鸳鸯……&34;李页小心翼翼得说,
&34;好像这样说起来也勉强!&34;韦舒看她那副表情,只顺着她的话说,
&34;哎呀,你俩这桩婚事没有结果,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吧&34;李页突然想到郭小姐就是日后的广陵王妃,担心韦舒继续牵扯,会惹上杀身之祸,急忙脱口而出。韦舒听她这样说,想起自己与她,心里也咯噔一下,有些伤情得看向她,似是询问。李页见他如此神情,也不能说出实情,只含糊得解释道:
&34;你也知道郭小姐家世显赫,日后说不定要母仪天下……浮云哥,你可得清醒点,这搞不好牵连上韦家……&34;
&34;我心中已有抉择,叙白莫要心忧!&34;韦浮云看着柳叙白那替自己担忧的模样,只淡淡一笑,
&34;倒是叙白聒噪了……&34;李页又懊悔自己情急下说了那么多,
&34;不会,论作怎样了?&34;韦舒见叙白想多了,便转移了话题,
&34;快要写完了,浮云哥,要不要帮我看看?&34;李页想着往日自己写完,剩下的都交给韦舒润色,赶忙起身不好意思又死皮赖脸得说,
&34;好!等过了悟出,叙白可要在醉仙楼请&34;韦舒面带微笑,坐在桌案前,提笔开始帮着叙白修改。李页在韦舒身旁站了一会,然后在学舍里左转转,又转转,看韦舒不在意,赶快躺去床上,嘴里唠唠叨叨说着自己的论作思路。韦舒认真得帮她修改论作,不一会儿,听到学舍里安静了下来,知道叙白又睡着了,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心里又涌来一番美好的滋味。
悟出论作交稿的时间临近,秦纯被柳宗源磨得没了脾气,只得安心做起了文章,但也只是洋洋洒洒写了草稿,每次写完就顺手推给柳宗源。宗源苦着脸,一副无奈得样子,只得帮着整理、修改。元臻在一旁幸灾乐祸,眉开眼笑,又看着自家考生,不自觉的升腾起自豪感来。想起白璟易那么在意柳叙白,又有秦纯的叮嘱,更觉得帮忙盯着韦舒责任重大,于是又一溜烟跑去扰乱韦浮云。
十个冲击悟出的考生陆陆续续上交论作后,然后进行为期十天的论作辨述,陆相在疫区染疾,并未出席旁听。十日下来,一众考官对白璟易、秦纯等赞许不绝。柳叙白最后一日辨述,考官们早已阅看了他的文章,通篇文字书写太过笨拙,与其他考生稍有差距,但文章却很精彩。答辩时,面对考官们的刁钻提问,柳叙白皆回答合理,辨述有辞,获得一致认可。
论作部分叙白完美通关后,接下来便是最后的悟出考试,与前两次相同,柳叙白在韦舒护送下进入考场。诗赋和策问李页已经可以信手拈来,最薄弱的是经帖,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拿到经帖后,李页就犯了难,脑袋上已出了细汗,深呼吸了几次,终于静下心来在记忆里追索,奈何书到用时方恨少,李页只好搜肠刮肚遍写经帖,这场答得可真是艰难。经帖之后,李页已经有些崩溃,答策问时又稍稍找了些自信。经过十多天精神高度紧张的辨述、考试,等到策问完毕时,李页已经有些严重体力不支,当场晕了过去,监考立即叫来韦舒和医护将柳叙白带去医室。璟易与李页并不在一处,并不知道李页发生了什么,只在场外等候。
韦舒在一旁陪护着柳叙白,又帮她疏通了医师。经过诊脉,并无大碍,只开了些现成汤药。因为医室人多口杂,韦舒抱着昏睡的叙白回到了学舍,将她小心安放在床上,喂了些汤药,然后替她盖好被衾,坐在床前又是心疼又是深情得看着她。
璟易久等李页而不见,心里焦急,元臻打听一番才知柳叙白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现已回到学舍。璟易经过十多天也已实难支撑,听到李页晕倒,也顾不了许多,吊着一股气,踉踉跄跄得往学舍跑去,元臻紧随其后。李页被喂了汤药,又休息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醒来时意识并不清楚,看到眼前一个深情款款的白影,以为是璟易,这三个多月以来,一直强忍着思念,此刻身体又极度虚弱,眼泪不争气得流了出来,韦舒看着柳叙白的模样,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璟易和元臻到了学舍,正好看到这一幕,因极度的虚弱,又受到此种刺激,璟易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口中喃喃道:&34;阿页&34;。那声音似穿越了千年又一次传入李页耳畔,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到抱着自己的并不是璟易,慌忙得要推开韦舒。韦舒缓缓放开怀中的叙白,温柔的看着她说:&34;你刚醒来,赶快躺着,再休息一会吧&34;,然后起身看向门外的两人说:&34;微之,璟易也很虚弱,这里还有些汤药,快服用些&34;
璟易却不听韦舒,只虚浮着脚步走到柳叙白床前,拉着她的手说:&34;好些了吗?让你受苦了&34;元臻看到这种情况,赶忙找借口拉走韦舒。
&34;好多了,我刚才……&34;李页看着璟易憔悴的模样,想要解释一下,却被璟易打断:&34;不用说了,再躺会,等你好些了,一起回家!&34;李页看着闷闷的璟易,也只好继续躺着,两人在学舍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然后互相搀扶着走出秋知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