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年年并在此宵中

    寝室楼西南角是片低缓的矮丘，有桃林掩映在旁，溪流环绕而过，春天时落英缤纷、流水潺潺最是怡人。如今正值盛夏，桃林枝繁叶茂，看来绿意盎然。会心亭建在小丘最高处，站在亭中可以俯瞰桃林流水，别有一番风味。这里原本是一处绝佳的去处，但据说几年前一位监生学业艰难，不堪重压，在此服毒自尽。后来常有人说见到那位监生在附近游荡，故每逢夜晚，会心亭周围便鲜有人影。

    夜色渐浓，山丘上的红亭已没入黑暗，它那伸向空中飞翘的四角亭檐倒还依稀可见。尚宇隐在桃林深处，双目紧盯着红亭，鬓角的汗顺着脸颊滚落而下，正欲抬手拭汗，却见一束红影从国子监外墙飞袭而来，轻轻落在会心亭中。红菱放下手中盛放汤药罐的食盒，眼神轻瞥桃林，脸上浮现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轻蔑。尚宇正欲伺机而起，却看到几枚叶箭袭来。他急忙侧身躲闪，袖子上却已落下孔洞。尚宇心下一惊，再去看时，亭中竟空无一人。他微微转头，便觉脖颈后一阵疼痛，随即倒下。璟易手执折扇踏着石阶缓步而来，看到尚宇并不意外：&34;他可会有大碍？&34;

    &34;一个时辰后醒来&34;红菱答道，

    璟易拱手谢道：&34;这些时日辛苦了&34;

    红菱回道：&34;分内之事&34;

    璟易提着食盒来到李页寝室，秦纯正坐在榻上，一手执书状做阅读。李页在写书论，闻到一股药味，直皱眉头。璟易看到她的神情笑说：&34;知道你觉味苦，特意让带了青梅蜜饯&34;说着便打开食盒端出药罐和蜜饯来。李页眼瞅着药罐子，竟联想到潘金莲给武大喂砒霜的情景，心中无限惆怅，犹豫再三才痛快喝下。璟易用锦帕帮她擦着嘴角的药渍，又将一枚蜜饯送入她的口中。秦纯见状轻咳两声，似有不悦。

    &34;秦兄，适才似有人晕倒在桃林……&34;璟易一边照顾李页服药一边似有所指道，

    &34;成事不足！&34;秦纯满眼不悦，随即一言不发向门外走去。璟易见秦纯离开，飞快得在李页唇上吻了吻，然后提了食盒也出了寝室。

    &34;近几日阿页生病，有所不便，固只得劳烦家中护卫早晚送药&34;璟易跟上了秦纯说，

    &34;既然如此，也不必藏着，直送到寝室便是&34;秦纯知道璟易跟来，故意放慢了脚步，

    璟易笑笑说：&34;唯恐惊扰了其他同窗，所以……&34;

    &34;白兄一番心思，真让人有些羡慕&34;秦纯幽幽的说道，言语间二人已到了桃林，

    见尚宇躺在桃树下，并无大碍，秦纯也不再多看，只移步走向红亭。璟易将食盒交给红菱，她便又如一道暗暗的烟霞飞出墙外。

    秦纯沿着青石板边走边问：&34;叙白的病……&34;

    &34;已无大碍&34;璟易走在后面，轻声回道，

    &34;如此便好！&34;秦纯负手站在亭中，看着匆匆而过的流水，又说道：&34;普天之下，我视白兄为知己，白兄却对我多有防备，真让人意兴索然！&34;

    &34;若再过几十载，秦兄心中依然如此，便是真的知己！阿页是我此生所愿，望秦兄对她莫要为难&34;他想着阿页，她如明月，他便是星辰，惟愿她余生欢喜。

    秦纯背对着他，璟易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低沉又冷漠得说：&34;哦？若日后我要杀了他呢？&34;，

    &34;我与他同生共死！&34;璟易心中一震，立即说道，

    秦纯黯淡了眼眸，但同时他又有了期待。&34;哈哈！拭目以待&34;说罢他笑着离去，一身桀骜又似重生。璟易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泛起淡淡的忧虑！

    升平公主府内，郭静怡正手执画卷，出神得看着那对弈的人。她忆起那日在危急时候救下自己的男子，想他匆匆离去，再难寻索。正在黯然神伤，母亲升平公主出现在身后：&34;此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虽不是名流大家之作但也有可取之处，静怡何处得来？&34;

    &34;这幅画并非我所有，机缘拾得，只等物归原主&34;郭静怡急忙收起画作解释道。

    升平公主温和得笑着说：&34;你日日拿着画看，却让我觉得这画得主人很不一般！&34;

    &34;母亲，哪有，我与这幅画的主人仅有一面之缘，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只想物归原主&34;静怡红着脸说道，

    &34;是在西市救下你的那位？&34;升平公主一边笑着，一边询问道，

    郭静怡抬眸看着升平说：&34;母亲……怎知道？&34;

    &34;你们去往西市时，你父亲便派人暗中跟着&34;升平公主说道，

    母女两人又说了些话，升平公主不愿女儿涉入朝政，因此也想帮她物色良缘。于是决定帮助女儿寻找画卷的主人。

    国子监广业堂内，众学子都在议论，余子轩最是八卦：&34;听说没，听说没，窦大人被贬到柳州了，他那侄儿可就惨喽！&34;

    &34;窦深那几年仗着叔父可没少捞油水！据说他贪墨的银两都让圣上震惊！&34;另一位学子刘豫立即附和，

    &34;窦大人到底曾如日中天过，他府上还有位上清，可真是不俗&34;余子轩又说，

    正在看书的范应杰听到&34;上清&34;两字立即来了精神说：&34;对对，昔日宴饮时，我还见过，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34;

    &34;上清不但人美心善，那手茶艺也是一绝，她这次也随窦大人赴任柳州了吧！&34;余子轩继续说，

    &34;说到美人，再过几日就到了七巧节，众位有何打算？&34;范毅一副就要将平康坊写在脸上的表情，

    坐在一旁温书的马成功看了看一旁的柳叙白问道：&34;叙白呢？&34;

    &34;叙白该抱着书本找他的颜如玉呢，哈哈&34;余子轩笑着说，

    &34;叙白，要不跟我去平康坊见一见真正的颜如玉吧。乞巧节这日，泉香班的姑娘举办泉香会，几大头牌姑娘同台比艺，那才叫精彩。不想去泉香班也可以去兰香阁，只要赢得琴棋书画四艺，就可以与兰香姑娘共度良宵。&34;范应杰走过来满脸兴奋得说，

    &34;多谢范学子，叙白没空&34;璟易冷冷说道，见璟易如此，李页只好无奈得点点头，范应杰戏谑着说：&34;平日里，叙白就似你的随从，到了乞巧节也不让叙白放松放松！？&34;

    &34;不劳范学子费心！&34;璟易回到，

    范应杰正欲再说几句时，祭酒、司业、学正等均已陆续来到堂上，学子们立即回到各自位置，站起来躬身向众夫子行礼，然后开始了一天的课业。

    午饭期间，璟易一边吃饭一边向李页说道：&34;阿页，最近我又购置了些房产、铺面、马车等。另外，上次见你去木工坊特别欢喜，便自作主张为你在那附近盘下一座宅院&34;

    &34;多少银钱？从我账上支取，我如今也是有存款的人了！&34;李页笑笑说道，

    &34;七巧节快要到了，阿页你想做些什么？&34;璟易问，

    &34;我也想去泉香班、兰香阁！&34;李页笑笑说，

    &34;不可！&34;璟易立即说，

    李页轻声嘟囔道：&34;怪得应杰打趣我，也不让我放松放松&34;

    &34;那日你还怨我疏忽了你……&34;璟易说道，

    &34;好了好了，就依你……不过，在我们那边过七夕，我可能会看看电影&34;李页哄着璟易。

    七夕，李页精心打扮一番，穿了淡青色衫裙，头发盘成云髻，戴上头饰、耳饰，又一个清水芙蓉的模样。璟易也穿着青色衣衫，二人站在一起，真是才子佳人。阿砚已经驾着车马来到永宁坊，璟易扶着李页上了马车。两人坐在马车内，璟易将李页搂向自己，然后又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十六岁的阿页，肌肤细腻，唇红齿白，顾盼生姿，特别的妆容又为她添了独特的味道，整个人都那么与众不同。他用手轻抚着她的鬓发，眼睛里满是温柔。李页被他看的有些害羞，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璟易却如同得了信息，呼吸间他的唇已覆了上去，两人在小小空间内甜蜜拥吻……

    马车在朱雀大街杏花楼停下，李页看去，那白墙黛瓦的院内遍植杏树，主楼高三层，花梁朱柱，挑檐翘角，漏窗花墙。又三面环水，附以游廊水榭。另一面临着朱雀大街，年科举放榜，坐在楼上便可清楚看到状元郎踏马游街的景象。

    今日的杏花楼只对七十七人开放，能进入里面的都是些长安名流。酒楼外设有检查关卡，不允携带兵器入内。核验身份，名帖后，璟易同李页双双进入酒楼，来到二楼的杏花微雨雅间。

    开场时杏花楼里暗了下来，惟舞台上烛光莹莹，纱帘半落，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穿烟罗红裙的女子怀抱琵琶，那鲜艳的红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艳魅。此时杏花楼里幽暗无声，那女子手指轻动，黑暗中便似有珠子滚落下来，又似夜雨滴答，接着声音婉转急繁，如花开，如星落，如山中清泉淙淙，如急风回雪。忽而四弦声色如裂帛，回声响彻楼宇，却又戛然而止！舞台下针尖落地可闻，半隙间，琵琶如涓涓细流而来，又仿若月下仙人起舞，所有人屏气凝神。此时舞台上方有几位身穿霓裳的女子，她们长袖随风，衣袂翩飞，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子缓缓落在琵琶女的身旁。舞台上渐渐升腾起了白雾，宛若仙境。那几位霓裳女子围绕着琵琶女轻动莲步，舞袖飞裳。琵琶女也似得到召唤，一边起舞一边弹着琵琶。她们像飞旋的凌霄花，又向空中渐渐飞升，舞台又恢复了黑暗。

    席下掌声雷动，众人无不赞叹，只道：舞曲只应天上有！

    接下来帷幕还未开启，已有乐声响起，舞台渐明，似荷塘布景的舞台中央，一位身穿绿裳的女子轻轻起舞，她舞姿轻盈，轻移莲步，婉如水中仙子。有时像翡翠在兰苕中戏耍，有时像游龙在舞动。舞袖低回时，像莲花出浪，节奏加快，舞袖飞举，像风搅雪花，舞者似乎要凌空飞去追逐惊鸿。当音乐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那绿衣舞者突然如同蓬草飞转，她衣裙也随着旋转，因速度极快，观众已经无法分清她的脸和背，只觉得幻影迷魄。一曲舞罢，无人不惊叹。

    帷幕再次拉开，乐声响起，舞台上一白衣男子与衫裙女子，缓缓起舞。他们以舞姿诠释了一场缠绵悱恻爱恋：

    《情起》

    长卿进京赶考遇到大雨，便来到柳员外家里躲雨，只隔了雨幕看了眼柳家小姐相怡一眼，便生了念想。长卿常常隔着围墙听到院子里相怡荡秋千的笑声，却不见其人。又过了些时间，长卿落寞离去，帷幕降下。

    《重逢》

    普济寺内，已高中探花的长卿听到寺中僧人悄声议论西厢房的柳家孤女柳相怡，急忙上前详询，才听说柳家无故遭逢大火，惟相怡幸免。长卿鼓起勇气向相怡去诉衷肠。相怡见到状元郎品貌不凡，有了好感。两人在寺中住了些时日，情愫已生。

    《相知》

    长卿陪同相怡回乡查清柳家大火案，原来是其叔父因相怡爹爹要在百年之后将家产尽数交给相怡，而心生不甘，在饭食里下药，再放火烧宅。长卿又帮助相怡接手了柳家的产业，家中大事已了，他们二人相许终身。

    《相守》

    长卿向母亲提起要与相怡成婚遭拒，为此郁郁寡欢，生了重病。其母亲假意同意婚事，却暗中让长卿表妹与之拜堂。但那表妹知道两人情比金坚，甘愿退出，便成全了两人。

    看完三场节目，台下掌声雷动，众多舞者、乐者齐聚舞台，杏花楼老板特意致谢总策划寻页公子！李页已经红了眼睛，璟易却忍着胸口的疼痛说：&34;你是欢喜的？&34;

    李页说：&34;既见君子，云胡不喜？&34;

    舞剧谢幕后，璟易去见了见杏花楼主事，回来时却不见了李页身影。雅间内桌上还留有水渍：南湖。璟易急忙坐上马车赶往曲江南湖，见到熟悉的那艘商船顿时松了口气。船楼内李觅背对着璟易，满身不悦：&34;此时内忧外患、民生艰苦，你却将经世治国之才用于此？&34;

    &34;师傅教训得是！&34;璟易赶忙说道，

    李觅转身看向璟易说：&34;你应该知道怎么做！&34;

    璟易回到永宁小宅，见李页已在院内，立即上前将她拥在怀里：&34;阿页，我想娶你为妻，我们不再分开！&34;

    &34;师傅又拿我逼迫你？&34;李页问，

    &34;嗯，我需要尽快修完课业，考科举！&34;璟易轻声说道，

    李页偎依在璟易怀里：&34;那不也挺好的&34;

    &34;我……只想日日伴你左右&34;璟易幽幽得说，

    夜晚的时候，屋子里太闷热，两人躺在凉椅上摇着蒲扇，浩瀚天幕中的繁星点点，让人神往。

    &34;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34;

    璟易心中又是一震，问道：&34;这又是谁的？&34;

    &34;千古词帝李煜的。他是一个亡国之君，成为阶下囚后不堪其辱，在他的生辰七夕时写下这首词，而后被赐牵机药毒死，这一日他生亦死！&34;

    &34;令人唏嘘！&34;璟易评道，

    李页想着历史上南唐李后主喃喃说道：&34;作为词人他是成功的，但作为国君、丈夫他却是屈辱的，连小周后也被……&34;

    &34;阿页，你想说什么？&34;璟易垂下眼眸道，

    李页想了想说：&34;师傅说你有经国治世的才能，若只陷于小情小爱……&34;

    &34;他还说什么了？&34;璟易冷冷问道，

    &34;定然是威逼利诱，我们知道结局，却还要遵守游戏规则，不是吗？&34;李页笑着说，

    璟易拉了拉李页的手：&34;阿页，可是我想先娶你&34;

    &34;好啊&34;李页感受着璟易手指的温热，柔柔得答道，

    &34;中秋怎样？&34;璟易幽幽的说，

    &34;什么？你开什么玩笑？&34;李页转头去看璟易，

    &34;你刚才已经答应我了的，不管那日怎样，你定要与我结为夫妻！&34;璟易定定得望着李页说，

    &34;好！&34;她想着白日里师傅李觅说的话，心里有些后怕，

    他们两人又说了会话，李页就睡着了，梦里她梦见璟易和她站在青山之上，两人前方是一条大河。她身穿嫁衣，他亦一身喜服，他们对着山川叩拜，结为夫妻。满心期待掀喜帕时，李页被璟易摇醒来，她正要恼怒，却看到满天的星雨划过夜空。那么美的盛景，她此生第一次见到，急忙闭了眼睛在心里默默许愿：惟愿此生共白头！刚刚许完，便感受到璟易的唇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