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收到大哥白幼文回信后,璟易立即向陈父陈母写信提及自己对湘灵的心意,又补充说明当前他和湘灵在长安难以回乡定亲的缘由,郑重请求两位长辈谅解并允准二人婚事。随后又替李页代笔向陈父陈母说明自己和璟易的情意,并承诺长安事情事情告一段落接二老来长安生活。写完信后立即加急送往符离。
璟易父亲白纪庚为一方父母官,常带兵平乱,经历民间疾苦,又为人勤勉简朴,并不在意门第之差,见璟易信中言辞恳切,幼文又来信述说陈家姑娘端方淑慧,与璟易情投意合,恰璟易已到适婚年岁,于是欣然同意;白母虽有不悦,但因璟易先前的病症着实让她担忧,况湘灵的举止言谈也让人喜欢,又经普济大师提点,心中已不再抵触。幼文又常常和行简、居义、周妈在自己耳边述说陈家姑娘好,所以便也同意了这门亲事。想通之后她便积极张罗着两人的纳彩、问名、纳吉等事宜。
亲事已然妥当,恰好阿砚这几天在离国子监不远的永宁坊找了几处宅院,璟易心情一片大好,便带着李页、阿砚顺着坊道来到永宁坊。永宁坊紧邻着公卿大臣、名门望族居住的亲仁坊,虽处繁华但也有幽静安宁。璟易和李页跟着阿砚细细看了那些院子,最后选了靠坊子东侧的一所。这所院子格局和寻页斋里院相差无几,看起来小巧素雅。他们由外曲门通过内道门,就进入院里,抬眼正对着的是正堂,右侧有一间东房一间小房,左侧是西房和厨房、庑舍。通过正堂还有北院和北庭。院子里多植桂树、竹子,此时更是五月,看起来绿翠环合,颇为舒爽。璟易同房牙子谈妥价钱,付了钱款,办理了相应手续,将钥匙、房契、地契等一并递给李页:&34;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可还满意?&34;
李页有些惊讶连忙推开:&34;不不,不要给我&34;
璟易说道:&34;在符离时我已说过,寻页斋我俩一人一半,你的那份一直在我这里,况且日后我们定了亲……&34;
李页仍然觉得不合适便说:&34;我不习惯这样&34;
璟易知道李页的想法,微笑着看着她说:&34;我们回头将你那份算一算,这样可好?&34;
&34;我不是这个意思&34;她皱眉说道,
&34;阿页,即使你日后嫁于我为妻,你也是你自己,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但付出了就该有相应的回报,不是吗?&34;璟易温柔体贴得说,
&34;嗯!&34;李页点点头。
离开院子后时间还早他们到街上吃了饭,又帮李页购买了被褥、床榻、枕头、衣物等等日常起居用品,拉了满满一车,三人忙忙碌碌收拾妥当已经到了黄昏。璟页吩咐了阿砚些事情,让他办完了直接回西市。自己便带着李页顺着坊街去往平康坊。平康坊是北邻崇仁坊,东邻东市,又与国子监一街之隔。因其位置优越性,常聚集宦官士人、王公贵族。平康坊北门里的三曲多青楼妓院,引得诗人才子流连忘返,坊间一些风流韵事多出自这里。璟易每走一处都要细细介绍一番,李页想到他曾寻遍长安,幽幽叹道:&34;那时你一定很着急&34;
璟易突然也有些感慨:&34;是啊,一千多年了,我看着它从灯火辉煌到废墟瓦砾再又恢复了往日盛景,惶惶惑惑走了无数回,如今终于是两个人了&34;
&34;湘灵孤寂一生,你也千年寻索,真是死生契阔!&34;李页竟觉得若那伴着青灯的湘灵突然出现,自己也该成全他们。
&34;又想什么呢?&34;璟易看着她说,
&34;没什么,只觉得我霸占了别人的位置&34;
&34;又瞎想,那日做花瓶的孟浪都去哪里了?&34;璟易摸了摸李页的脑袋,觉得她又陷入一种情绪里,笑着说。
&34;哈哈,也是!人生苦短,想恁多干啥&34;说着她轻快得向前走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头说道:&34;前面不是有青楼吗?咱们俩去看看吧&34;
&34;好啊!&34;璟易抬眼坏笑,
李页双手插腰对着璟易不满的说:&34;你看,是不早想去了,以前有没有去过?老实交代!&34;
&34;为了打听你的消息,去过&34;璟易认真说道,
&34;带我去看看,她们漂亮吗?&34;
&34;漂亮!&34;
&34;哎,你气死我了,走吧!看看去&34;
到了北曲,这里有很多灯火辉煌的青楼,有怡芳苑、飞燕楼、兰香阁、泉香班等等,青楼门前都有穿着花枝招展的姑娘、妈子,见了穿着华贵的人恨不得贴上去。李页正看的兴起,突然一个手执团扇的簪花美人跑上前来正欲攀扯璟易:&34;公子这般容貌、风度,真令澜鸢心动,不如上楼听奴家弹一曲吧&34;。璟易连忙逃开,并推着李页向前说道:&34;在下已经婚配,今日陪柳公子而来&34;
那女子听后却不看柳公子,只望着璟易扭捏着想开口,李页却摸了把她的手说:&34;澜鸢美人,白公子家里那位看得紧,今日柳某听你弹曲儿,如何&34;说罢就搂着她要往兰香阁走去。璟易有些惊讶,赶忙将李页拉开说:&34;明日要去国子监,今日不要太放肆了&34;
&34;白兄,我想听听琵琶&34;李页略带央求得说,
璟易无奈说道:&34;只许听一曲&34;
李页得了允许,高高兴兴拉着澜鸢往楼里走,兰香阁里客人很多,到处莺莺燕燕。璟易跟在李页后面紧紧张张,生怕被人又缠上。到了楼上雅间里,澜鸢眼波流转,又温言软语得询问璟易曲目,听的李页直起鸡皮疙瘩,愣愣说了首《六爻》,璟易眼眸略微闪动,嘴角微微上扬。澜鸢瞥了眼坐在一旁穿着淡青色锦衣却容貌甚为普通的柳公子,不悦得坐下来。她抱起琵琶,指尖轻轻拨动琴弦,行云流水般的曲子便在雅间里跳动。澜鸢之前虽举止轻浮,但此刻却神态自若,似乎这首曲子早已被她弹得烂熟。音符也极其乖顺,随着她的手指或灵动婉转,或抑扬顿挫,仿若春去秋来,又似花谢花开。李页不大懂音乐,一曲惊得直对澜鸢刮目相看。璟易却并无这种感受,轻轻端起一盏茶喝了起来。雅间里烛光摇曳,他姿态优雅又一身白衣更显超尘脱俗,令弹琵琶的澜鸢不禁心中怅然,一曲罢后竟叹息了起来。李页见到澜鸢这样动容急忙说道:&34;美人何故叹息&34;
澜鸢却不理会只对着璟易说:&34;公子如此人物,竟看都不曾看奴家一眼,这首曲子奴家弹了许多年,竟也未让公子心悦半分&34;
李页推了推璟易,白了他一眼说:&34;美人,他家夫人凶着呢,这会估计心里正在打腹稿,合计回去怎么交代呢。你可别为他难过了&34;
正在喝茶的璟易不小心呛了口水,咳嗽了起来,李页见状又说:&34;你看,给他吓得&34;说罢又关心得在他背上拍拍。
澜鸢见到璟易的样子略带歉意得说道:&34;公子莫怪,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他曾赞许过奴家的琵琶如天籁,并承诺待高中后会来带我离开,双宿双飞。时光空寂了这许多年,他竟一去不返,再不知音讯,刚才见白公子从街中而过,如若惊鸿,奴家一时恍惚便……&34;他的故事让璟易想起了湘灵,一时间心中多了点悲伤。
&34;哦!?不知那人姓甚名谁,他日若是碰到,也许在下可为澜鸢姑娘传递青讯&34;李页有些动容说道,
&34;澜鸢只知他姓张,左耳边有颗痣,这许多年了,生存不易,奴家思来也常常只愿他已然高中&34;澜鸢默然说道,似乎早已认命。璟易的话语却如同咒语一般,拿着茶杯的手也微微颤了颤,李页知道璟易想起了湘灵,只又拍了拍他的背。
听完琵琶付了钱璟易急忙拉着李页出了兰香阁,匆匆由北门离开了平康坊,空留下抱着琵琶的澜鸢。
&34;这就叫一见公子误终身!不知那位张公子是否记得这弹琵琶的澜鸢,若如你这样,风流公子一身债,不知又要还几年&34;李页一边笑一边大言不惭,
璟易看着李页认真说:&34;适才我亦有些动容,不知她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我一定不要再让你等我&34;
见璟易又有些神情异样,李页说:&34;这里的女子确实厉害,一个故事就让人心绪不宁&34;
&34;她们见得人形形色色,也多逢场作戏!幸好为夫聪慧,若是今晚露出半分喜悦或怜惜来,可必定不好向夫人交代了&34;璟易眼睛亮亮的看着李页,
&34;哎呦,说不过你,易郎又变成为夫了&34;李页嫌弃得说,璟易只得意得笑笑也不说话。
李页似乎想到什么又说:&34;我那么打扮打扮会不会也美&34;
&34;你最美,不需要刻意修饰&34;璟易说,
&34;那你确定不会被别人迷倒?&34;李页幽幽说道,
&34;你说呢&34;璟易突然觉得心头暖暖的,眼前的她着实已经和自己一样,会为了对方患得患失。
回到寻页斋,李页拿出香皂竹筒,见里面香皂膏已经凝固,就将竹筒破开,用刀将香皂条切成圆饼。璟易见状帮她将剩下的如法炮制。
&34;这是香皂,和你们用的皂豆用途接近,可以用来洗脸、洗手、洗头发、洗澡,我加了香料和花瓣,还香香的呢&34;李页将一块切好的皂饼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璟易看着手中的香皂,若有所思,然后说:&34;阿页,我们可以和一些脂粉铺子合作&34;
&34;好啊!不过这些还需要再风干一个月才可以用的。到时我们都试试看,如果好用就做多几个味道的,再用好看的模具,保证好看又好用!&34;李页认真说道,
&34;嗯!&34;璟易笑着点点头。
晾好香皂饼,又看了看腌萝卜,李页高高兴兴得上了楼,准备洗洗睡觉,璟易却好似要黏着他,硬要到她房间赶小说,她也只好打着哈欠练字。后来实在困乏,璟易又写的正起劲,她也不好赶他走,只好跑去璟易房间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还没亮,她高兴的准备蒙头继续睡,却发现璟易竟在身旁,呼吸可闻。脑中回想起那首我侬词,瞬间觉得覆在两人身上的被衾柔软得有些发烫。借着窗户的微光,李页看了看熟睡的璟易,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的模样似被精心雕琢的玉一般: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嘴唇似倒映在湖中的山峦。长长的黑发并未束起,只随意散开如同静止的河流逐渐隐入黑夜。她将脑袋靠近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又一次感受与他如此亲近!
&34;在这样的封建时代,你就像站在高能态的原子,我需要做多少努力才可以实现跃迁,与你同处一个阶层?完成一个项目需要分析需求、方案设计、代码编写、调试、修改故障、维护等等,若要同你相守一生,又不想你受我牵累,我又该怎么做?&34;李页竟像是对待工作一般去盘算和璟易的以后。她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也从以前的学习、工作中习得了一些能力,不管再难得需求,她习惯性得去分析它、拆解、设计解决方案、执行。
虽然璟易对自己一片深情,但也是基于前世的亏欠,感情就像没有军队的统帅,面对现实从来都只能妥协。他的家里世代为官,陈家却只是符离的普通农户,当他金榜题名时,她面临的将是更加严酷的考验。师傅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可以入国子监学习,即使未来不可预期,但也一定能让她获得大的提升。现世的教育虽有用处,但来到这里她对古文一窍不通,连字也认不全,虽有些对诗文、历史的积累,可是要通过那么多考试,还是要扎扎实实下一番苦功。不过她在现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考试,还差点考上事业单位,这些都可以触类旁通,况且目前看来需要掌握的大都是记忆性的东西,因此只要日积月累、持之以恒,一定可以与他并驾齐驱。
越想脑袋里的思维越清晰,李页便匆匆下了床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在纸上进行简单的头脑风暴,比如需要学哪些科目,涉及哪些书籍、在多长时间内完成多少内容、需要认多少字等等,写完这些她便爬上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