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文庙
江小北起身走到窗边，揭起窗帘，重新打量老鬼。
老鬼拽着破棉袄，努力把自己裹得严实，但棉袄实在太破，一边袖笼撕开一半，露出里面瘦骨嶙峋肩膀和挂在肩膀上的破背心。
1228l奶油桃子：楼上不会是楼主的小号吧。
1227l杀马特：你才是楼主小号。
1229l奶油桃子：老头衣服都破成这样了，你还能看出那衣服是你奶奶给的，别说这衣服是你家昨天才给出去的。
1231l杀马特：我爷爷穿衣服特费胳膊肘，他的厚衣服，我奶奶都会在胳膊肘上缝两块结实的布。你们看第一个视频最后两秒老头的胳膊肘，上面的布是我小时候牛仔裤的屁股兜，上面绣着只小熊。
视频里的光线很暗，老鬼抱着胳膊缩在墙根，黑漆漆一团，但视频快结束前两秒钟，月亮从云层里出来了，恰好照到他胳膊肘上缝着个牛仔裤屁股兜形状的补丁。
补丁和衣服一样，脏旧得看不出颜色，还破了洞，但能看见上面缝着的半边图案，依稀是个熊脑袋。
1233l：老鬼胳膊肘上真有个绣着小熊的屁股兜。
1235l：哦操，兄弟，你眼神真好，不说时间段，我都看不见。所以这是活人，视频是p出来的？
1241l杀马特：这个就不知道了，他被赶出去的头两年，经常回来，在他家门口转悠。他每次回来，他媳妇都要骂，遇上他儿子在家，还会挨打，有一次被打破了头，后来就没回来了。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几年前了，不知道他现在活着还是死了。不过，他一直盼着在神国打工的小儿子回来，如果活着的话，按理不会不见人影。
1242l：他小儿子回来没有？
1243l杀马特：几年前回来了，一直在找他，报了好几次警都没找到人。那一阵小儿子总来跟大儿子两口子吵架，后来小儿子也没来了，慢慢就没有人提起这事了。
1244l：该不会真死了吧？
1246l：如果死在哪里了，那这个视频就可能是真的，楼主出来说说，在哪里看见的这老鬼。
江小北看到这里，扫了眼手机屏幕右上角。
没有消息。
显然这个叫杀马特的人，只想在论坛上嗨一嗨，并没有走出论坛的意思。
换句话说，这人只想混个论坛，不关心贾老头是死是活。
江小北没去向杀马特问情况，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还贴在防盗窗上的老鬼：“你家在文庙？”
老鬼听见“文庙”两个字，呆愣了一会儿，摇头，一脸茫然。
隔壁王奶奶有老年痴呆，出去十次有九次找不到回来的路，每次被警察送回来，都是这样茫然的表情。
江小北换了个问题：“你有儿子？”
老鬼点头。
江小北：“几个儿子？”
老鬼：“一个。”
江小北：“不是两个？”
老鬼：“一个。”
江小北：“你儿子对你好不好？”
老鬼：“好。”
江小北皱眉，是那个杀马特认错了人，还是老头意识里跟大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不认这个儿子了？
“要不然，我带你去文庙逛逛？”
如果老鬼真是杀马特说的贾老头，大儿子两口子的不孝和小儿子的寻而不得，可能就是让他滞留人间的原因。
老鬼的魂快要散了，如果再不离开，魂散在这里，就进不了轮回了。
要让滞留的鬼离开，最好的办法是解开他们的心结。
江小北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平时不大管鬼的事，但看了杀马特说的话，再看老鬼，就想到天天为他操着心，连鸡毛蒜皮都不肯放过的江大成，就忍不住想要管一管。
另外……
如果他和那东西必有一战，那么就让这一战从老鬼开始。
老鬼是那东西派来盯着他的，那么他就送走老鬼。
江小北摸了摸脖子，眼睛眯了起来。
他想看看送走老头，那东西会是什么反应。
老鬼没回应，又恢复了呆滞看着他的状态。
他家和文庙，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公交车有二十几个站。
江小北看了看手机时间。
这时间，地铁末班车还有一趟，但有去的车，没回来的。
江小北把手机揣进裤兜，推上江大成没有骑出去的自行车，出了门。
他跨上自行车，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老鬼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江小北脚尖在地上一点，骑着车往前走，回头见老鬼慢腾腾地跟了过来。
能跟就行。
文庙有三百多年历史，喊着保护文化遗址的口号，实质打着赚游客钱的主意，这一片不让随便动土，以至于其他区的新楼建了一栋又一栋，而城西基本都还是老房子。
文庙虽然有三百多年了，但其实只是一个小破楼，十分钟不到就能逛完，再加上随便哪个地方的仿古街，都能找出类似风格的建筑。
宣传的时候，来了不少游客，但看完以后，都失望而归，渐渐地也没多少人来了。
平时也就几个卖假廉价纪念品的摊主，聚一块赶苍蝇。
开发商倒是去了好几波，都因为这不能动，那不让改，工作开展不下去，撂担子跑了，挖开的地方也不埋回去。
原本就破旧的老城西直接沦落成了贫困户重灾区。
因为穷，房屋改造的机率不大，人口流动性也不大，如果老鬼真是贾老头，就算老年痴呆，但到了家附近，或许能认得路了。再不行，总能找到几个认得他的人。
然，人算不如天算。
江小北以前见过的鬼，移动速度都相当快，即便开着汽车，它都能跟你肩并肩地飘一路。
按他的预算，到文庙也不会太晚。
可偏偏老鬼是个另类，他骑个破自行车，老鬼都跟不上，他骑骑等等，到了城西，已经十二点，黑压压的老城区，别说行人看不见一个，好的路灯都没几盏。
江小北停下车，长腿撑着地，望着前面零星的几盏灯，有些绝望。
他到文庙还是“上辈子”的事，那会儿城西还挺热闹，没这么黑。
现在这黑漆漆的一片，连哪儿是路都看不见，要怎么找？
这一片地方不小，按现在的速度穿街走巷，逛到天亮，恐怕都找不到门。
但来都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江小北舔了舔唇，扭头看了一眼吊在后面的老鬼，调转车头，叮叮当当地骑了过去：“现在能认得路了吗？”
老鬼定定地看着他，没反应。
江小北深吸了口气。
不指望这老鬼了。
重新调转车头，推着车，摸黑往前走。
老鬼慢腾腾地跟在他后头。
江小北拿出手机，刚想开手机电筒，黑夜里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大半夜打孩子，也是醉了。
江小北打开手机电筒，往前照了照。
前面的房子布局乱七八糟，完全不知道哪条路通向哪儿。
江小北挡住正要从身边飘过去的中年男鬼，指指吊在后头的老鬼：“你认得他吗？”
这男鬼一脸愁苦，身上没有致命伤，病死或者劳碌死的机率很大。
身上怨气不重，穿了一身新衣服，应该是三七回门的新死鬼。
老贾头几年前还在这块转，这一片的常驻人口，应该大多见过。
中年鬼顺着江小北手指的方向木讷地看过去，点了点头。
江小北：“他姓贾吗？”
中年鬼点头。
江小北：“那你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中年鬼指指鬼哭狼嚎的方向。
江小北抬头望了一眼，那一片面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少房子：“能具体一点吗？”
一个杵着拐杖路过的“老太太”接过话：“他是哑巴，不会说话。”
说完，对中年鬼道：“回来啦，你媳妇做了好吃的在等你呢，赶紧回去吧，多吃点，黄泉路很长，要走很久。”
中年鬼冲“老太太”点了点头，飘走了。
“老太太”看向江小北：“前面巷子里最烂的房子就是他家，打孩子的那个是贾老头的媳妇苗淑珍。”
江小北道了谢，骑上车往前走，没走几步，听见“老太太”说：“咦，这不是贾老头吗。贾宝山说你被贾小亮接走了，这么多年没见你和贾小亮回来，还以为你跟着贾小亮享福，能多活几年，没想到你已经走了。”
老鬼直勾勾地看着江小北，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见老鬼不理他，盯着老鬼看了一会儿，“哎呀”了一声，又道：“贾老头，你状态不太好，赶紧去投胎吧，再不走，恐怕走不了了。”
说完，见老鬼还是没反应，疑惑地看了江小北一眼，往前走了。
有两只鬼“指认”，老鬼的身份算是确认了。
江小北回头过来，推着车朝打骂声传来的方向走。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他身后房顶浮现，隔着浓得化不去的黑雾，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的江小北。
“老太太”单手按在胸前，朝站房顶上的黑影无声地行了个礼，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