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怫然之怒

    期末学员实力测评将至，初阶班的学生算着逼近的日子，修炼越发勤恳他，前所未有的兢兢业业。这实力测评分为主修课和实力考核，主修课靠的是上课所学，而实力考核则要看实打实的修为了。

    因此，自从书院发布了期末学员实力测评的正式通知，夜晚的华表广场就开始人流婆娑了。再临近些，大有摩肩接踵的可能。

    堇荼站在传道内殿门口，看着华表广场的时节性盛况，十二根华表柱，每一根下面都挨坐着学生，白袍纷飞，面孔稚嫩。她轻轻一笑，这该死的少年感不住地涌上心头。

    一时间记忆缤纷:她出身闻人世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她虽不是长女，但天赋异禀，同生侪辈根本难以望其项背，其中就包括她的姐姐闻人枝。所以，她从小就有神童奇才之称。但她无意虚名，更不信算命神婆一手摸着她的手相，一手攥着银子，嘴里一本正经地呱唧呱唧些“自有帝皇之相，又有皇道姻缘”的鬼话，只觉得聒噪乏味。于是居家修习，很少出门，渐渐名声也就稀疏下来，即便有人说她“泯然众人矣”，但她从不在意。

    父亲为她请了专门的私塾先生，她也算是青简遍览，何止五车。她未曾上过书院，实力却未落下分毫，只是少了一段书院经历，单调了些。后来，父亲以她“实力超拔，贤德淑慧，家族光大门楣有望”为由，决定传位于她，长老也全部同意。但她不愿束缚于家族，于是申报了导员资格，执教书院，家主之位则由实力稍次的闻人枝继承。

    现在看着他们清癯稚嫩的面孔，她莫名欢喜，莫名悲伤，也许是作为局外人看待过去的自己总会滋生的复杂滋味吧。她转身离开，往紫竹林而去。这一个转身，谁知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们看，天上飞着银色的蝴蝶！”华表广场上一个小女孩首先注意到漫天飞舞的点点银芒，扑打着翅膀，和月华同步洒下银光。

    小女孩的心性最是喜欢这种小动物了，顿时女生炸开了锅。长久修炼终究精神疲惫，她们就追逐着银蝶，在华表广场上飘舞。而情窦初开的男生也喜欢，喜欢银蝶，喜欢追逐银蝶的女孩。于是，他们也炸开了锅。阒寂远去，华表广场变成了花市，变成了街巷。

    小女孩触碰到银蝶那一刻，银蝶散作了漫天光粒，这是时间之道酿造的幻术。她们慌张之际，漫天的时间光粒凝成了其他的景物，银河般的飘带，纯白的鲜花，这对她们的吸引力更大。

    他们沉浸之时，李攸宁遥遥走来，脸上点缀着笑意，这就是她的手笔，她似乎很愿意和小孩子在一起玩闹。

    她一身黑裙，在白袍的学生和银色的幻景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对华表广场的所有人说道：“你们喜欢这样的景物吗？”

    所有人浸淫在快乐之中，并没有反感突然出来的李攸宁，齐齐回道：“喜欢。”

    李攸宁说道：“喜欢就好，这是我用时间之道凝聚出来的幻术，它们虽然不真实，但不仅能带给你们快乐，也能帮助你们修炼！”

    “帮助我们修炼？真的假的？”自然有人抓住关键词，也自然有人不信。

    李攸宁非常自信：“当然，这就是时间之道的妙处，你们可以试试。”

    学生们好奇地坐下冥想修炼，不到片刻就有人惊异地喊道：“是真的！我的修炼速度加快了！”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个神奇之处，他们眼里满是憧憬，加快修炼速度无疑是现在最需要的，他们都想取得更高的分数，获得更强的实力。

    李攸宁笑意涟涟：“你们放心，我会帮你们加快修炼，这是我作为修炼指导员的职责。如果你们有人想学刚才的幻术，我也会一一教大家。”她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于是，他们对李攸宁多了几分好感，有她在，就相当于有了“时间作弊器”。渐渐地，李攸宁融入了这群孩子里，也会传一些简单功法。

    连续几天都是这样，渐成风潮。消息传到了南宫问之耳朵里，她嗤之以鼻，不过是以时间之道衍生出的一些小伎俩罢了，天璇一族到哪都喜欢作点妖。加之通过暗中观察，确实只起到了加速修炼的作用，她也就任之不管了。

    又是如往常一般以时间之道延缓时间流速，李攸宁看着下面沉浸在修炼的欢愉中的学生，嘴角微微上扬，竟透出些许狞厉和嘲弄，虽然转瞬即逝。

    她操纵着几只银蝶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钻入了地下，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不自觉地爆开。她脸上有些兴奋：“果然龙首在地下。”根据徽羽盗回的龙骨来看，均不含有龙气，能源源不断衍生出龙气的，必是龙首无疑。

    她又在银蝶之上撒了白色粉末，银蝶跟着她的指引将粉末撒在华表柱下，竟然抑制了龙气的上升。但长久陷入时间之道加速中的学生又怎会发现其中的变故呢？他们一直在慢慢淡化对龙气的依赖。

    她笑得更加灿烂，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么容易就确定了龙首的位置，无声无息中盗走龙骨需要一点时间，她为了这一天可是准备了许久，天璇一族为了让她顺利得手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炼制出龙胎瓶，里面可以储存龙气，暂时避免被天玑一族的强者发现。

    她打好了她的如意算盘，这时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袂。她收敛起情绪，低头一看，一个面色怯懦的小女孩正拉着她，欲言又止，终于说出来：“您能帮我修炼吗？”

    李攸宁一眼看出她的修为，到现在还是经络之年，确实有些弱，但她还是笑着说：“好啊。”

    一日上课，堇荼班上一个名为江小璐的女孩子突然昏厥。

    她连忙查看了情况，请来了草木班导员稚砚衣为江小璐治疗，但查不出晕厥的原因。一刻钟之后，江小璐渐渐苏醒，但面色苍白，全身乏力，看着围着她的一圈人，她没有说话。

    堇荼抱着她，精神力涌进她的身体里，为她调息经脉，轻声问道：“告诉缈缈先生，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她依旧沉默不语。

    堇荼继续开导：“你要是知道不说的话，稚导员可不能帮你对症下药啊。”

    她身体颤抖了一下，小手往怀里揣出了一宗卷轴。堇荼接过，脸色瞬间一变，凝白的脸庞上布满彻骨的寒意。

    稚砚衣凑上前来，一看卷宗赫然写着：禁念秘印，翻开里面才知，这是一种控制别人行为和意识的秘术，小成就可以影响别人的心魂，有损人道，属于书院禁忌之列。两人瞬间明白，江小璐修炼了禁忌秘术，但身体素质不强，容易导致心魂反噬，轻则昏厥，重则有生命之危。

    堇荼压制住怫然怒意，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宗秘术？”书院里绝不会容许这种禁忌秘术流传，只可能是从某人那里得到的。

    江小璐闭口不言，但看着堇荼关切的眼神，最终还是松了口：“是李攸宁导员给我的，我求她帮我修炼，她就给了我这个。”

    堇荼点点头，温柔地说道：“先生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说着，将她交给了稚砚衣，转身出去。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心中压抑的滔天怒意彻底释放，气场骇然，右手执利剑，剑尖在地上摩擦出灼目火花。她淡漠问到身边走过的一位巨阙班的学生：“李攸宁在何处？”

    那学生刚从外面回来，哪见过堇荼火气如此之大，吓得哆嗦，直说道：“在华表广场呢。”

    堇荼直接提剑走出了传道内殿，径直往华表广场而去。

    那位学生愣在原地不敢动作，待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跑去告知自家导员。

    堇荼刚出传道内殿，就见李攸宁在华表广场鬼鬼祟祟不知干什么，她怒发冲冠，飞身掠去，挡在李攸宁面前，以剑相对。

    李攸宁见状，还装作不解：“闻人导员这是何意？”

    堇荼更加气愤，但还是让她死得明白：“李攸宁，你私传我学生禁忌秘术，不顾其安危，你妄为师表，罪不可恕，其心可诛！”字字铿锵。说着，将那宗禁念秘印卷轴丢在了一旁。

    李攸宁斜视一眼，知道事情败露，但还是强词狡辩：“闻人导员这可误会我了，是你的学生找到我让我帮她修炼，她自己要学的，我可没有强求。”

    堇荼勃然大怒，直接骂道：“混账东西，你何必推诿？居然让人家小女孩背锅，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吧？你今日绝不留你，受死！”话音刚落，执剑掠去，杀意澎湃。

    李攸宁见彻底撕破了脸，也不再伪装，露出了虚伪做作的嘴脸，她袖中飞出一柄剑，架住堇荼一击。她虽不修剑道，但剑最是轻便，她还是会用的。

    她嘴里不住地“好言相劝”：“闻人导员，你在此私斗，就不怕书院惩罚么？”她边说边释放时间光粒，时间流速缓慢下来，堇荼的出剑速度也是缓慢些许，给了她躲避的时间。

    堇荼现在根本听不进这些，她也是护短的性子，自家学生受骗上当，她作为导员忍无可忍，出剑越发凌厉。

    李攸宁以时间锁链挡住堇荼之余，见堇荼实力也不过尔尔，脸上有些得意忘形：“我可是天命五境，你不过天命四境，怎么敢说出杀我的大话？”她的资料上隐瞒了她的真实实力。她敢这样说，也是在断定书院里的其他强者不敢轻易插手帮她。

    闻言，堇荼不再顾及，封印第三次解开，实力一息间冲至天命七境和海棠三变。多次解封，她再也封不住了。

    李攸宁身躯不自觉地颤抖，瞳孔萎缩，嘴唇勉强蠕动：“你怎么可能？你究竟是谁？”

    堇荼神色淡漠，衣袂飘飞，一圈与凡尘绝缘的空灵光晕围绕着她。她红唇微启，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杀意：“我就是我，你见识太短浅罢了。”说着，磅礴的精神力将李攸宁的时间光粒磨灭得一干二净，她瞬间落入了堇荼的绝对场域之中，一动不动。

    堇荼挥剑就要将她彻底抹去之时，李参商和闻讯而来的诸位导员已经赶来。李参商见情况紧急，急忙喊道：“堇荼，不要冲动，你先住手，让书院处理吧。”

    李攸宁此时已经完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忙说道：“是啊，我是天璇一族之人，应该由”

    “天璇一族”这个词蹦出，堇荼毫不感冒，她本就对这个种族深恶痛绝，只会更下杀手。她听着远处忽近的劝说，她和李参商焦急的眼神轻轻对视一眼，却没有改变她的意志。她知道，交给天璇一族，对李攸宁的追责只会不了了之，这样的人不必蛀虫人间。

    她回过头，看着惊恐万分的李攸宁，一剑挥下，李攸宁脖子上立时多了一道清晰的剑痕。她手中的剑率先跌落，在地面摩擦出金属的嘶音，然后身体缓缓倒下，毙命当场。

    堇荼看着倒地的人，变成一具渐渐冰凉的尸体，没有血泊，只有肮脏的灵魂宣泄一地。她没有怜悯，也不存在同情。

    李参商看到这一幕，无奈闭上了双眼。这无疑是绝佳的导火索，天璇一族一定会大做文章。接下来堇荼要承受的后果，恐怕是天璇一族的怒火了。若是可以，他愿意一并承担。

    李攸宁的最后一丝魂灵传回了天璇一族她父亲手中，赫然留下一句恶毒的诅咒：惨死闻人堇荼之手，父亲为我报仇，将其碎尸万段，永堕幽冥。

    她父亲李酌言看到魂灵传讯，登时怒火冲天，其实他深知，以此为借口，攻伐天玑一族的时候到了。于是，他立即以天璇书院副院长的名义传讯给了族长陆乘渊和院长靳怀风，三人马不停蹄地赶来会谈，最后，达成一致，对外宣称为惨死的副院长爱女李攸宁讨回公道，举兵讨伐天玑一族，由李酌言亲自起草讨伐檄文。

    不到半天，五千天璇一族修道者组成的大军集结完毕，一日后兵临冷涧关山，战鼓如雷，玄旗猎猎。关令方清不敢擅动，只得传信回书院请示族长，两军对峙起来。

    而堇荼被吴镜心带走，暂时关押。李参商心急如焚，求见顾虚舟和南宫问之，但只说兹事体大，没有明确答复。

    在问道山一处树木盘踞遮蔽的隐秘洞天里，堇荼被锁在一方设置了结界封印的树笼中，但并无另外限制行为的锁链这些，也无人管辖。她面色宁静，盘坐着冥想调息，不在意外界如何。

    突然之间，树笼门上的结界封印被随意撕开，一个人悄然溜进来，刚想吓吓堇荼，没料到她立即睁眼，这人也只好断绝这个游戏，转而轻咳两声，数落道：“小女娃，你闯祸了”

    看似数落，但堇荼总觉话里调侃意味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