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依旧深,月魅成幻影
昨夜冥想顺利,画道和剑道都感觉略有精进,堇荼心情颇为愉悦。
刚进传道内殿,就见那边骚动,围观人流拥挤,秩序紊乱。她走近一看,居然是林菩然和沈翊!林菩然气得发抖,和沈翊打斗在一起,两人都不见占得上风。
这下,堇荼坐立不安了,暗道:“姑奶奶啊,这才开学多久,你就大打出手了?”
堇荼立即挤开一条路,将林菩然和沈翊两人拉开。一眼扫过,幸好没有动用武器,不然私斗造成血伤那就麻烦大了。
堇荼按下恶狠狠看向沈翊的林菩然,她扭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堇荼,说道:“导员,你来得正好,这个死胖子欺负我!”
没等堇荼发话,沈翊急了,喊道:“冤枉啊,是她先打我的!”
堇荼瞬间脑袋大了,不知究竟如何,于是出了个办法:“这样吧,你们来还原一下刚才发生的情景吧。”
林菩然和沈翊都同意了。
林菩然和沈翊模仿刚才场景,假设两人走在人流中,摩肩接踵的,沈翊不小心一踩林菩然。
林菩然本来还没气的,看见是沈翊,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她一个人在华表广场借助龙气修习道法时,这个死胖子偷偷摸摸溜进传道内殿。她心生好奇,就也跟着进去,正好看见他登上阴阳台,跃进两色池中,抓走了一条长庚银鱼和两条混沌黑鲤,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下被林菩然抓住了把柄,正好沈翊惹到她,她立即开始讽刺两句:“哟,这不是昨夜偷鱼的胖子吗?瞧你胖的,饿坏了吧,三条够不够啊?”
沈翊脸一红,仿佛回味起了昨夜烤鱼的味道。本来他理亏,不想多纠缠的,谁知林菩然后面一句直刺他的心巴,他素来最讨厌别人说他胖,火气压制不住了,也开始炒作:“我记得你家导员排在我导员后面啊,什么缈缈先生啊,都是狗屁”由于是还原场景,堇荼也在场,他说到后面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导员实力测评的完整排名并未公布,但前三名是公布了的。
林菩然闻言,火气似乎比刚才还大,原句奉还:“你说什么?再说一句!你个连剑道门槛都没摸到的死胖子,居然还敢评论!”
沈翊也是正面硬刚:“你画道好像也不咋样吧,肯定是空有其表,粗鄙至极!”
堇荼一听,心里都咯噔一下,暗道:“不是哥们,你都不留余地的啊?”
作为主角的林菩然比刚才更加气愤,直接怒发冲冠,简直就要“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壮怀激烈如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向沈翊,采取最原始的攻击方式,手臂如匹练,在他未反应过来前就砸出几块紫包。于是,接下来的一幕先前就被堇荼看到了。
堇荼再次将两人拉开,也是开眼了,眼光在林菩然身上闪过,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干,还采取泼妇式的初级打法!还有沈翊,明明和林菩然武道修为都处在经络之年,同阶中男性力道一般都是碾压女性的,你好歹防御一下啊。
堇荼正不知怎么处理时,沈翊哭丧的声音突然扩大几个分贝:“导员,你终于来了,再不来学生就要含冤蒙羞了!”
他话音刚落,李参商的声音就传来,气势沉稳如泰山:“我都看到了,你先起来。”沈翊立即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堇荼应声回头,只见李参商龙行虎步地走来,面色肃重。
她问道:“李导员觉得此事如何处理为好?”看似将半个决定权交给了他,后面又马上补充一句:“事倒不是什么大事,有些口角争执太正常了,不如我们做个中间人,小事化了?”
李参商根本不吃这一套,不嫌把事闹大,“既然刚才双方都对对方的实力十分质疑,依我看,不如让他们比试一场,毕竟不打不相识,闻人导员觉得呢?”
堇荼心里想着:“你想报复吧?要是林菩然输了,倒是我教学不力了。不过也好,林菩然这妮子火气太旺,日后恐会吃亏,不如借机磨一磨她。”于是,她沉吟半晌后说道:“李导员这个建议甚好,但今日不宜比试,我们就约定一月之后再赴约吧。”
李参商没有意见。林菩然和沈翊闻言,也点点头。
林菩然巴不得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教训一下这个死胖子呢,沈翊则是正义感油然而生,暗想着:“要是我赢了,剑道又踩了画道一脚,日后更加抬不起头!”这时已经开始暗自窃喜。
一月之约定下,这场闹剧终于收场,众人各自回了小殿。
一早撞上这段小插曲,堇荼一天都有些心情压抑。晚上行至言臻水居练剑,正好发泄一下。
言臻天天了无实事似的,整日里待在紫竹林深入简出,别处看不到他半点身影。他倒是欢迎堇荼的到来,起码为这里增加了一点年轻的气氛。
他或尝试酿酒,或默念泛黄古卷,或阖目冥想,偶尔看一会堇荼练剑,顺便指导一二,将紫竹林变成了活脱脱的快活林。
他看了一会堇荼练剑,插空谈起了洗心剑诀:“这套剑诀乃是上古孑遗,是修习剑道绝佳的基础范本。就像修习佛道,心经为基础纲要,经中法门,重中之重。相传上古时代,一人以剑称祖,以心为海,纳三千大千世界过半的源气,独断万载,年轻时就创出洗心剑诀,供剑修夯实基础,为冲击剑心层次铺垫。就是因为这套剑诀,上古时代剑道大兴,达到了空前绝后的辉煌。他死后,源气回归天地,竟化作了剑道源流,充盈三千大千世界,打破万古源气平衡,以至于后来人人都去争夺源气修炼,近世也就出现了画祖,儒祖这样的绝世大修,但无一比肩剑祖。”
这些历史钻入堇荼耳中,瞬间化作了具象化的真实场景:紫竹林变成了蛮古大荒,一道伟岸身影站于地平线前,衣着朴素,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绝世淡然。他没有背负着剑,这对于万象为宾客的他来说只是负担。红日陡然升起,灼目的光芒却无法将其吞没,反而两相比肩,渐渐地,他的光芒盖过了曜日扶桑,他没有回头,留给世人的只有单薄又厚重的背影。而他,坚定的目光始终留给属于剑道的香格里拉;而他,背影虚化时在众人一声声“剑祖,剑祖”的呼喊中无疑变成了无可逾越的高峰,否定了过去,锁定了未来。
埋在呼喊声中的众人之中,无疑有本身为剑修的紫微玄帝,那是否有画祖,儒祖呢?这个答案有待考证,但他们甘愿超脱道统不一,一起仰慕的几率应该很大。
堇荼挥舞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都有些无法自拔的痴迷。
说出这些上古陈旧,言臻转而一叹:“可惜,洗心剑诀原本有三十三式,如今却只遗下十三式,成了失佚残品。不过,仅这十三式已然可以助人摸到剑心的门槛了。”
跨越时空抒发了一番仰慕之情,堇荼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剑祖的伟大作品上。她也不曾想这洗心剑诀居然有如此传奇历史,剑祖是何等人物!若无此剑,万古长夜!以一人之躯,活生生让剑道兴荣至今,现在剑修数量仍然占了大半。而作为基础范本的洗心剑诀实在流传太广,功绩太大,只可惜就是因为它的“高调豪奢”,惦记的人一定恒河沙数,这就导致了原本的遗失,剑诀的失落。这余下的十三式恐怕也逃了太多的难,挨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憋屈。最后以它的千疮百孔之躯呈现在时人面前,无言无声,寂寞自可述说行程的不易,泛黄如同沾染脚下的泥泞。
她停下练剑,坐着休憩一会,从先前的那一大段话中检索出又一个关键词语,问道:“源气是什么东西?”
言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以指尖的触觉去感知空气中的气流流动,反问道:“你觉得气是什么?”
堇荼一愣,稍稍思索后答道:“气,就是供我们吐纳生存的气体,充满世界的各个角落。对于我们修道者来说,气,也是经过转化提炼后流淌在我们身体内的暖流真气。”
言臻有些吹毛求疵,立即点出其中一点由于阅历不足导致的破绽:“事实证明,气并不是到处存在,有些禁区甚至连气都不存在,寻常的凡人就根本无法踏足,高阶修道者才能深入。排除这些地方,你说的角落其实太小了,这里面的人,就像井底之蛙,见识太短浅了,而绝大数的人,包括修道者在内,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个角落。”
闻言,堇荼默然,她并不相信自己能够走出,也不知道自己渴不渴望走出。也许,她就是那只井底之蛙,被宿命之环牢牢地锁住,一生桎梏,一身枷锁。
言臻又问:“那你觉得源是什么?”
堇荼答道:“源,顾名思义,源头,本源,应该是对原始之气的一种形容吧。”
言臻点点头,“你这样说也没错。含有某种特殊物质的气才算是源气,而真正的源气,留下的已经不多了,大多都被那些最顶端的修道者吸收炼化再回归天地,不是纯粹的源气,而是附加上了某种特殊的印记,就像剑道源流。”
堇荼还想多问一句“是否可以剔除这个印记,自行炼化”时,言臻却自顾地摇了摇头,“就说这些吧,源气这种东西要天命九境才能感知到,十境才能吸收使用,对你来说还早,现在就当是让你开开眼界了。”
堇荼点点头,就要再去练剑,言臻却说:“今日就练到这里吧,修习剑道急不得,你去弄些吃的。——你会厨艺吧?”
堇荼一怔,陪饭是陪饭,没想到的是,居然让她亲自动手!她说道:“会一点,不多。”
言臻“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可以了,屋里有食材,你去搞些饭菜吧,我也正好有些饿了。”
堇荼:“”
幸好曾经和家里娭毑学过一些,不然今天只能两个人大眼瞪老眼了。炊烟升腾,三菜一汤,寻常伙食。
两人对桌,开始用饭。堇荼看中一块焦香的肉,刚要下筷,言臻眼疾手快,将她的筷子拨开。若是寻常人,必是“尊老”一下,让给了他。但堇荼她明明感受到他这一手借用的是《洗心剑诀》中的第一式:轻拢慢捻抹复挑,有试探之意,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又将言臻筷子震开,两人就这样有来有往,最后言臻以筷直刺,堇荼的筷子齁不住了,触之开花,散成竹签碎片,她急忙之间一指擎出,将言臻的筷子震裂,也散开一地。
言臻白了她一眼:“你犯规了,帮我重新那双筷子去。”
堇荼将筷子递给他,却见他只尝了些许,便情绪有些低沉,“嫌弃”地说道:“你这厨艺也就半吊子水平,和我女儿大差不差的。”
本来堇荼想说“都说了,我只会一点”,但下一秒突然听他谈及绘千筱,心里也是一紧。但她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言师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吧,天玑池底,你答应了的。”
言臻愣了楞,没有拒绝,开始讲述起关于绘千筱的往事:“她出生在云深镇,母亲在她三岁时就病逝,我对她疏于管教,但她天赋异禀,尤其是画道,天资卓绝,二十岁就已经造诣很深。后来,她却爱上了现在的阴阳班导员云观,我对此并未多加阻拦。再后来,她说她想追寻画祖的足迹,于是执意出走云深镇。我找了云观,但她对云观不辞而别,那时我就知道,追寻画祖足迹大概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她一定有另外的苦衷,或许真的和画祖有关。她没再回来,但我收到过她的几封来信,说了一些她关于画祖的发现。我只想摸索信上的痕迹,寻她回来,但信来自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痕迹已经淡薄冰凉,我无力寻回,只能等待着她的下一封信,一直”
堇荼相信绘千筱一定有她要做的事,而她的父亲也一定不是她放得下的人,于是说道:“往事依旧深,有人牵挂便不会遗忘,也许她会在某天站在言师面前,那时的她,修为连您也目瞪口呆吧。”
言师神色逐渐缓和下来,淡然一笑,“也许吧。”语毕,饮尽一整杯茶,仿佛咽下了一颗囫囵枣核。
堇荼走后,便径直回丹青居。她蜻蜓点水般穿梭在树梢间,本来一路顺畅,但她突然瞥见前面大概百米处有一只白毛狐狸,银色光边,它站在树梢上,正凝视着月亮,月华洗练下,狐狸皮毛上竟然长出红毛,鲜红如血。
堇荼讶然,趁着狐狸还未注意到,马上驻足,穿上斗篷风衣,掩盖了真容,想着等会再去探一探。
发出的一点细微动作居然惊动了狐狸,狐狸眼神中充满七分魅惑三分惊惧,和堇荼对望一眼,没有主动攻击,而是弧线下滑,敏捷地溜进了树林。
堇荼觉得这狐狸实在诡异,这种样貌,这等速度就不像是天玑书院所知的那些,恐怕是不良人所放,于是飞身追去。
一人一狐,穿梭在林间。狐狸虽然身形小巧敏捷,但堇荼也不是吃素的。它见堇荼穷追不舍,于是选择停下,主动攻击,一爪刺出,堇荼挥袍震开。这狐狸眼眸一闪,使出魅惑之术,但以堇荼的精神力造诣,自然影响不到分毫。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就是堇荼容貌绝美,比之传说中的九天玄女,也不见得落入下风,因此她从不因颜值而萌生自卑心理,也就不会受他人魅惑。
它见魅惑无效,还不知好歹,数道半月圆弧爪飞出,堇荼被这只狐狸纠缠得有些恼火了,也不躲避,抽出言臻那里随手拿的一柄竹剑,剑式淋漓,使出洗心剑诀,瞬间将狐狸周身的银色光边破开,在它皮毛上划出几道剑痕。
狐狸哀嚎一声,知道根本不敌,于是转身逃窜,光边被破,它的身上掉下银色印记,转瞬即逝。
堇荼注意到这印记,颇为惊异,但印记消失太快,她追了百米,才记下来,信笔纸上。不知追了多久,狐狸窜出了树林,凭空化作了光粒,消失不见。
堇荼看见树林外,四间导员居所端端立着。这里并非丹青居所在的问道山东面,而是另外四位导员的西面。
她微蹙黛眉,“有意思”没有再深入,回丹青居而去。
一间居所内,一个人懒散地坐在椅上,摩挲着刚才消失了的那只受伤低吟的狐狸,祂盯着狐狸皮毛上刮出的剑痕,若有所思。
“若非感知到了你的气息,将你真身置换,不然你就落入这人手里,坏了计划”祂对狐狸说道。
这青丘遗种“月魅之狐”放下高贵,躺在祂怀中呻吟着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