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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胤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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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帝面似靴皮,气血在不住地流失,身周玄黄神气外泄,映照下仿佛身形虚化,一阵风就消散终了。

    他招手唤来祁夜兰,“兰儿,你到父皇身边来。”

    祁夜兰与这位久坐高堂的父皇,并没有太多的情感。但此时,浓郁的血脉牵引使得她乖巧地走到胤帝,俯身聆听遗音。

    胤帝握着祁夜兰冰凉的芊芊玉手,道出一位父亲的愧怍:“兰儿,当年父皇与你母亲双双动情,怀上了你,但不久之后与元狩神朝爆发了战争,战事吃紧,父皇御驾亲征多年,错过了你的出生,也迟迟没给你一个公主名分,这些年没陪你成长,父皇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祁夜兰近距离感受着最温热的亲情,顿时泫然泪下,声音顿挫:“父皇”

    胤帝也泣下沾襟,他收敛住泉涌的亲情眷恋,郑重其事地问道:“祁夜兰,本帝问你,你可有信心执掌元鼎,统御八方,开创大治?”

    这一问心之辞如平地惊雷炸起,滞住了祁夜兰,凝住了一众阁老。而花焰和章灵玉理解胤帝的做法,缄默不语。

    胤帝无论家事如何,但必定是一代枭雄、千古一帝,一直致力于以王道治理元鼎神朝,而非铁血君王。但正是这样的一位帝王,绝不会放任殂落后大权落入举兵谋反的禛王、祺王妃、旻王手中。

    邕王之属不堪大用,祺王骁勇,常年为戍边卫疆之亲王,但祺王妃参与兵变,祺王内政不修,朝政很难修齐。余下一位看似简单孱弱的祁夜兰,却是最合适践行王道的人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花焰的出现,让胤帝笃定祁夜兰绝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选择祁夜兰,可以得到花焰的支持,以上神实力强制平复王宫叛乱,这是恢复国计最佳的办法。而这十数清流阁老,就是胤帝留给祁夜兰的朝中助力。

    祁夜兰被胤帝问住,她明白当前局势的严峻性,皇权一旦外落,她难逃一死,即使有花焰相护,也避免不了背井离乡。

    但接受胤帝递来的王位,意味着要担负起治理天下、戍卫边关、安定民生的重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她真的能扛下来么?如果最后做不到,那对元鼎神朝又是一次毁灭性打击。

    她沉吟良久,最后提步扬衣袂,俯身跪桌前,“祁夜兰实力逊色,又是女儿身,恐难继承大统,请父皇收回成命。祺王骁勇善战,居功至伟,或是更合适的人选,儿臣可以辅佐祺王,忠心不二。”

    此言一出,胤帝神情萧散了几分。而下方的清流阁老却是暗地里舒气,祁夜兰所说,便是他们担忧之处。

    花焰幽幽一叹,暗道:“你还是太柔软了,看来我得推你一把。”

    她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公主,我见你第一面时,便知你精神体质特殊,如果以秘法疏通经脉,或可成为一代精神宗师,以实力垂拱治天下。胤帝致力王道,而行王道者,精神领袖比武力担当更加适合,公主具有这种潜质。至于女儿身的顾忌,只是远古时代的陋习沉疴,早该一笔勾除。历史上多少丰功伟绩的人物,不都是女流?”

    她想起了大江之畔,那位风姿绰约的绝代谪仙。

    花焰一通惊语打破了清流阁老的思维彀环,一时间议论四起,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在开明前总是先破后立。但最终的决议权在胤帝身上,选择权在祁夜兰身上。

    祁夜兰跪伏在地,很明白花焰这是在催促她接受王冠的加冕,心中徘徊不决。

    胤帝像风中残烛,快要光芒殆尽,他神音沙哑,再次问出:“祁夜兰,本帝问你,你可有信心执掌元鼎,统御八方,开创大治?”

    祁夜兰哽咽无声,重重磕在地上,“儿臣,有信心。”

    胤帝破颜微笑,手掌微抬,一股玄黄神气将祁夜兰扶起,“有你这句话,父皇放心了。”

    他提笔将“祁夜兰”端端书在圣旨遗诏上。而后倚案起身,示意章灵玉不必搀扶,眸光神采奕奕,好似一代王者回归。他扫袖大放玄黄神气和元鼎皇气,元鼎飞出,立于乾清宫上方,化作了执掌天地的杀器,展现出万邦莫敢拒之的气势。

    胤帝神音席卷整座始昃城:“本帝祁夜胤,元鼎神朝第二十代君王,今日已到生命尽头。烛火将湮,残阳既沉。女祁夜兰,端懿惠和,崇德尚贤,故立为元鼎神朝第二十一代君主,第一代女帝,受万民香火,督百邦安定。禛王、祺王妃、旻王行谋反之事,叛人道之伦,卸甲收押大理寺天牢,下属府院稽查,钦哉。”

    全城百姓、修士跪伏在地,不少人涕泗横流。一个平常的日子,却是旧皇殂落的丧日,人皇更迭的喜日。在喜丧之间,人情错序,百味杂陈。

    宫中城防军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中混乱了阵型,但他们明白:人皇已定,禛王旗下成了叛党乱臣。一时间,城防军陆续跪倒,领下胤帝的最后遗旨。

    最前方的禛王、祺王妃、旻王面色铁青,没想到胤帝居然以这样的方式传位给最单薄的祁夜兰,将他们拱到了乱臣贼子的名位上。

    禛王眸底一恨,声嘶力竭地喝道:“老家伙,你不好好上路,那就不要怪本王了!”他手心印记冲天,始昃城宇空中,元鼎神阵启动,金色光束横杀无忌,一刹间数千生灵湮灭灰飞,哀声遍野。

    胤帝法相扩大,盖过了乾清宫。他面目凌厉,手执元鼎,全部玄黄神气和元鼎皇气灌注进其中。元鼎霍然间发出无尽光华,以流光之速飞至金色眼球下,收走了金色光束,并朝着金色眼球猛然砸下,毁掉了元鼎神阵,收走了禛王的掌控权。

    禛王神色惨白,没想到胤帝居然在濒死之际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实力,元鼎神阵收割生灵的威胁对他根本没有作用。

    一边的祺王妃和旻王吓得生理失禁,瞬间瘫软在地。

    胤帝与禛王对视片刻,他杀意已起,“你利欲熏心,竟屠杀无辜,本帝今日绝不留你!”语毕,他一指弹出,万千玄黄神劲冲向禛王。

    他也不屈软,神力搬挪南宫楚天以及无数城防军士兵,在他身前砌出一堵人墙,硬生生挡下了胤帝这一指。但这堵人墙,坍圮下来,是一具具狰狞的死尸。

    胤帝怒目圆睁,欲要再度出手除害,但法相将近溃散,玄黄神气漫天游走,他只好收手,仰天喟叹不甘:“生命已经步入尽头,本帝要走了。”

    书房内,一派清流阁老在祁夜兰的带领下,立于乾清宫门前,跪伏送别。

    花焰闪身来到胤帝法相前,送上对一代伟帝的最后敬意,淡淡说道:“胤帝且安心去,我会替你处理干净元鼎之祸。”

    胤帝抿嘴一笑,拱手相谢,“本帝走了。”说完,他的肉胎身躯化作漫天光雨,布洒刚才疮痍满目的始昃城,抚慰这座繁华是它、伤悲是它的老城。最本源的玄黄神气和元鼎皇气以及元鼎尽数灌入祁夜兰身体内,让她真正成就一代大帝之姿。

    须臾间,哽咽遍地,抽泣漫野。风中凄厉,寒鸦盘桓,祭奠这座无声坍圮的崇楼华堂。

    章灵玉倚在宫门边,苍老得不像话,拂尘跌落。

    花焰眸光冷到极致,瞥向禛王,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闪身,一路残影,一掌击穿他身周防御,他直接吐血昏死。

    她没有处死禛王,而是交给了祁夜兰处理,这到底是她的家事。

    祁夜兰敛起泪花,酝酿出一代大帝的风骨:“城防将士们,你们受禛王胁迫,只要迷途知返,本帝不多追究。”

    王宫所有的城防军跪倒谢恩。

    祁夜兰道:“虎贲上卫,按照先帝遗旨,将禛王三人收押大理寺天牢。黄钺卫,整理宫中残局。”

    虎贲上卫和黄钺卫单膝跪地领旨。

    祁夜兰道:“阁老们,你们且去协同安抚司官员督办抚恤伤民的事宜。”

    清流阁老躬身作揖退下。

    这时,一道身影从午门闪现到她身前,是醒酒赶来的祺王。他神情苦涩,很难想象这夜间发生的一切。

    一位清流阁老为他详细述说了,他看着祁夜兰,神色复杂,最后欲行君臣之礼。

    祁夜兰止住他,柔声说道:“四哥,你还是祺王,还是小妹的大哥哥,这般场合不许行君臣之礼。”

    祺王欲说万千,却吐不出口,只说:“微臣恳请陛下,让微臣将王妃带入府中,禁足训教,永不为元鼎蒙羞添耻。”

    祁夜兰扫过颤抖不已、发冠凌乱的祺王妃,迟疑一会,答应了祺王这个请求,“四哥去吧。”

    祺王拱手谢恩,领祺王妃回府去。

    花焰眼见两人离去,眸中闪过异色,但未说什么。

    祁夜兰忽地喊住了祺王:“四哥,城防军未有将领,重整之事只能劳你了。”

    祺王躬身接下,“微臣接旨。”

    祁夜兰听出了两人之间的生分,苦涩一笑。这就是王权么?

    她面对花焰,嫣然一笑,“今日没有姐姐,小妹恐怕只会避府蜗居,大权落入贼子手中,对元鼎神朝而言,是灭顶之灾。小妹有意让姐姐领国师职,通行元鼎神朝,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花焰摇头,“我闲散惯了,不喜固守一处,日后终是要走的。你现在已是一代女帝,还有很多事要善后,我也该回剑池了,过些时日出来之时便为你开辟经脉,你或可成为精神宗师,假以时日总理国政方便。”

    她取出那封公主聘书,归还了祁夜兰,而后消失了身影。

    祁夜兰拥着公主聘书,悠然一叹。已不是公主身份,这聘书自然风消云解了。短暂的喟叹后,她眼眸中余下掩饰不住的刚毅,这是大帝的雏形气质。

    元鼎神朝,第一代女帝诰命大统,你准备好一个新时代了吗?

    章灵玉颤颤巍巍地上前来,“陛下”

    “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吧。”祁夜兰揉了揉丝竹空穴。

    章灵玉正是为这事,“谢陛下。”胤帝一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走起路来都老态龙钟的,不宜再就职宫中,应该给年轻人让出位子来。

    他迈开步来,三两步后回转,凝视这位气候初成的女帝,欠身轻语:“御书房的墙上有章文,名为《櫜弓合约》,胤帝没忘记。”

    元狩神朝,神爵城王宫。

    若水园中,白皇一身龙纹白衣,精神矍铄,正在池边喂着鱼食。身边神妃成群,红飞翠舞的。

    猝然间,他心头一颤,灼灼神目眺望始昃城的方向,低语:“老朋友,你这么匆忙,是想去下边谋个一官半职?”

    辛垣炽行色匆匆入内,“父皇”

    白皇阻断了他的话:“本皇已知。传旨下去,神爵城披缟素三日。宫中府中,俱为白衣。”

    辛垣炽和神妃们领旨下办。

    白皇在若水园中孑然一身,神思萧散。池下之水击打池壁,发出鼓盆之音。

    他吟唱:“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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