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
不知不觉,树叶泛黄,秋叶落下。
“其蓁,我妈妈又来信啦,她听说你爱吃她做的拌饭酱,这次寄了好多过来。”
黄馥玉从城里回来,从宿舍提着东西就过来找宋其蓁了,怪不得说包裹比之前重了好多,看完信才知道原来是上次在信里提了一嘴其蓁也爱吃,里面有一份是黄母给宋其蓁的。
黄馥玉哼着歌去找人,宋其蓁这次公休没去城里,窝在宿舍休息。
上一秒还开开心心的黄馥玉看见宋其蓁还在赖床,想起她一大早早起去扛东西,她就是个搬运工吧,心中的小恶魔作
祟,“嚯嘿,快起来了,太阳下山了。”
黄馥玉轻手轻脚地走进宋其蓁宿舍,把黄母让她给宋其蓁捎带的东西放在炕边,想要吓一吓宋其蓁。
宋其蓁听到了开门声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起床。黄馥玉一掀开被子,和宋其蓁来了个四目相对,“哈哈,其蓁,下午好。”
黄馥玉的手还保持着掀被子的姿势,尴尬过后,乖巧地又把被子原模原样地放回去。
“……”
宋其蓁自己掀开了被子,坐在炕上,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呆毛随之立起,“怎么了?”
“哦,我妈妈给你做的香菇酱。”黄馥玉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给,我放这了。”
“替我谢谢婶子。”
宋其蓁收下了,想着让林女士在那边买点什么做回礼的好。
“你喜欢就好。”
黄母是见过宋其蓁的,对宋其蓁印象不错。之前黄馥玉和宋其蓁同班但不太熟,现在两人都在一个地方工作,黄母心想着两个姑娘离家那么远,彼此之间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女儿信上也常提及,正好顺便多寄一些。
寂静幽暗的洞窟,清汤寡水的饭食,风沙肆虐,山上的生活远比想象中的要艰苦得多。在保护和修复莫高窟的同时,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工作,清理洞窟前面的流沙。
治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人力、物力、财力,那样不需要,并且这是一项持久的工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
对于石窟治沙也没有现成例子可以借鉴,只有摸着石头过河。
在宋其蓁他们还没来之前,石窟前面已经建立了防沙墙,防沙墙是请了一些当地的村民用土坯做的,分段筑成,最开始还行,久了之后就出现问题了。
流沙堆积满后,沙子依旧会越过防沙墙流下来,久而久之沉积在那,防沙墙的作用就不大了。宋其蓁他们又多了一项工作,隔一段时间去清理防沙墙周围的沙子。
在研究所里,所有的活是不分男女的,在这里只有能干和不能干,不能干就趁早走人。宋其蓁乐得自在,就没把自己当个女的,过得比糙老爷们还糙,除了那晒不黑的肤色,生活作风习惯和老师傅们学了个十成十,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势,有时
候连廖庆钒都看不过眼,担忧他所里的两朵金花砸在了自己手里。
今
天又到了挖沙的日子,宋其蓁穿着她那身上洞专用衣服,戴着草帽,拿起铁锹跟着在后面走。
清理沙子的工作完全交到了他们手上,宋其蓁干得斗志昂扬。
“阿嚏。”
风一吹,黄馥玉躲闪不及,沙子迎面吹到了脸上。
“没事吧?”
杨维先立刻放下手中的铁锹上前询问道。
宋其蓁心有所感,看着两人周围粉色泡泡升起。二人之间那点点苗头,就连迟钝的赵新德都感觉到了。
“没事,你过去吧。”那么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对于杨维先第一时间的关心,黄馥玉还是很受用的。
研究所的人,有八成都是未成家的,成了家的两位老师傅方少怀和黄宗彦长期和妻子儿女分居两地,其实也没差。
革命同志怀着相同的理想和爱好成为革命伴侣,也是一大幸事,大家也都乐见其成。
“咳咳,你们继续,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害羞德黄馥玉,宋其蓁转了个身,继续干活。
“我们也是,咳咳,新德,我看那边还有沙子没铲干净。”
“没有……啊?”许正之疯狂给赵新德使眼色,赵新德看懂了,硬生生给话拐弯了,“对,是没弄干净,正之,我们去那边再铲铲。”
赵新德生怕杨维先和黄馥玉听不见,信号接收成功后,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说道。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宋其蓁背对着人,肩膀一耸一耸地在憋笑,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也。
自己谈恋爱没意思,看别人谈恋爱还是很有趣的,直击现场,吃瓜第一人的快乐你值得拥有。
杨维先脸皮厚,听了他们打趣的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他们说没看到’这句话。
厚脸皮的程度,打趣的几人都要甘拜下风。
“你回去。”
黄馥玉就做不到了,半推着杨维先回到他铲沙的地方去,安慰自己还好带了面巾裹住了脸,他们没看到就是了,只是脸上看不见的潮红证明了她的心动。
即使是经常的清理沉沙,防沙墙里外还是堆得满满当当,几人一起合力,也要花好几个时辰才能清理完成。
同第一次不一样,有了经验过后的他们知道要怎么更快速省力地做完工作。
黄馥玉力气小,比不过男同志,宋其蓁也不提了,她有自知之明,就量力而行地做些辅助活儿。
欢笑过后,宋其蓁放好工具,上洞去找左丘明。
他们轮完组之后就按专业和兴趣分到了具体的师傅,许正之去了建筑组,赵新德跟了廖庆钒,杨维先和黄馥玉分别去了书法和舞蹈音乐组,跟着王宗彦和方少怀学习。
左丘明本以为没人会选他,谁知道是老范落了单。宋其蓁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廖庆钒单独和他们谈话的时候,宋其蓁就不做考虑选择了左丘明。
“师傅,我来了。”
左丘明在得知有人要到他的组时,第一时间找廖庆钒拒绝了。宋其蓁倔,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左丘明在哪她在哪。
黄馥玉都看不过眼,劝着宋其蓁放弃算了。
一如既往地没得到左丘明的回应,宋其蓁该干什么干什么,跟着左丘明后边搭把手,没事就在一边大大方方地学习左丘明的上色手法。
宋其蓁能感觉到左丘明的态度是有软化的,虽不会主动教什么,但是也没拒绝宋其蓁的帮忙。
“壁画主要风险病害。”左丘明专注着眼前,没头没尾地说道。
宋其蓁没吱声,左丘明以为又是一个做做样子的花架子,转头脸色一沉,“不会?”
“结构性失稳、水的侵害、表层劣化。”宋其蓁没被吓到,毕竟从认识左丘明开始,她师傅脸上表情就不多。
左丘明又继续追问,“具体的呢?”
“起甲、孢疹、脱落、粉化、颜料层变色、酥减……”
宋其蓁一一回答完,左丘明又没了声响,仿佛刚刚提问只是宋其蓁的错觉。
有一就有二,左丘明自此以后打开了别名为十万个为什么的开关键,每天一见面就是各种问题,宋其蓁开启了她水深火热的答题生涯。
有时候宋其蓁也回答不出来,左丘明不说,她就只能回去熬夜翻书查找答案,一来一回,宋其蓁的知识储备量大幅度提升。
有时是在上洞的时候,有时直接在食堂里。
许正之几人有幸见识过几回,纷纷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宋其蓁。
宋其蓁有时候也苦恼来自左丘明的甜蜜烦恼,进城的次数直线下降,寄信都是黄馥玉他们代劳的,信简短到了只剩书名,都是些相关的书籍,城里没有,宋其蓁只好写信让家里人帮忙找再寄过来。有时候上次信中提及的还没寄到,新的书名单又在路上了。
城里物资紧缺,有钱也难花,宋其蓁的大额支出只有书,林女士和哥哥几个给的钱还有很多,宋其蓁用不到,索性连着信一起寄了回去,用来当作买书钱,没想到下次跟着书来的除了原封不动的钱还有新增的。
宋父私下里也偷偷写了信,攒下来的私房钱都寄给了宋其蓁,让宋其蓁不用省着花,还有千万别告诉林女士。
宋其蓁没想到他们是这个反应,收到大笔钱后直接收了起来,也没提钱的事,就怕再来一次这种事。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不知道两个堂哥从哪里听来的宋其蓁缺钱的事,把工资也都打给了宋其蓁,还瞒着家长,没想到大伯母她们以为堂哥们偷偷谈对象了,话里话外都是让儿子把人带回家看看,堂哥跳过话题就用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人,好在二人都有工作,借着工作的名头躲了出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宋其蓁可不知道,忙着头悬梁锥刺股看书呢。
入了夜,宋其蓁点起煤油灯,凉气从门缝底下吹进来,不得已,宋其蓁把书反扣在桌面,起身加了一件衣服。
宋其蓁如饥似渴的从书里汲取知识,时间悄然从指缝中流逝。
火光变暗后渐渐熄灭,宋其蓁才想起忘记添新油了,揉去眼中的酸涩,抹黑爬上了炕。
通透清脆的声音在黑夜中回响,此时尚不觉晚,谁知原已是深夜。
大风将莫高窟悬于飞檐翘角下的风铃奏响,鸣沙山风沙呼啸,人皆在了梦中。
大漠深处,胡旋舞,铁马风铃,鹿王本生的故事,萨埵太子舍身饲虎,敦煌有飞天,却又不止有飞天……
前世今生,大漠谣,敦煌曲。
一朝面壁,长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