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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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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啸,雪花漫天飘舞,极目眺望,大地白茫茫一片,不见一丝生命的绿色,天空乌云笼罩,好似要塌下来一般,厚重的云层隔绝了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天地间仿佛一个巨大的烘炉,任由风雪摧磨,要将其中的人熬炼成渣,成为渺茫的尘埃。

    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阳光,分不出东南西北,一个孤寂的身影如蝼蚁一般在风雪中踯躅前行,一步又一步,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冰雪覆盖的土地又冷又硬,仿佛要崩碎踏在它上面的脚,寒风呼呼的灌进楚向的衣服内,在体内肆虐,激起皮肤表面无数的疙瘩,楚向的心如同这冰冷的雪,似已冻结,感觉不到刺骨的寒风。

    北纬21度,四季常青,阳光炙热,年年都会晒死人的地方,冬天只有短暂的两个月,温度从来不会低于零度,更加不会下雪,然而剧变改变了一切,曾经生活的土地,家园,人,一切都不同了。

    荒无人烟的城市,面目全非的故乡,家这个字,从来没有如此的沉重,压得楚向喘不过气来。

    和大多数人一样,从大学开始,楚向就远离家乡,一年到头在家不过月余,毕业之后就更少了,一年就十天半月在家,总想着赚了钱再回家好好侍奉双亲。年老的父母渐渐疏远,家的模样渐渐模糊,直到巨变的发生,一切,都被击碎成为一片空白,再也无法看到父母的身影。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觉得珍贵。

    家没了,我还在,但我还是我吗。

    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地,楚向希望有人能给他答案,然而没人能给他答案。

    过了会,楚向默然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为了活着,太多人放弃自己的坚持,自己也不例外,成了以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幻想着自己会一直保持纯真、正直、善良,成为自己想象中完美的人,超脱世俗,淡薄名利,就如同书中英雄豪杰一般。然而人总是会变的,这种变化往往来得猝不及防,轻易就摧毁初心,使人变得市侩、狡猾、冷血,并沉醉其中,沾沾自喜。

    脚步缓慢的移动,越是靠近那个熟悉的地方,心里就越是惊慌。近乡情怯,楚向第一次这么深切的体会到这个词。

    一幢幢灰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楚向微微眯起双眼,也不知是风雪太大还是眼中有泪,不敢去仔细打量周围破败的景象。

    再长的路终究会走完,何况这段路并不长,眨眼已经是家门。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楚向心中莫名的悸动,彷徨、害怕,这是从没有预料到的情景,到了家门口竟然不敢进去,甚至不敢睁眼仔细打量。

    低矮的围墙上布满苔藓,已经被冰雪冻得干裂,门口的紫荆花早已凋零枯死,亮黄色的房子在海水的冲刷下,早已不复以前朝霞一样热情充满生机活力的颜色,冰雪覆盖下,院子里只剩下几颗枯死的龙眼树犹然坚挺的伸向天空。

    铁门早已被海水腐蚀锈掉,剩下两根铁棍不屈的不愿离开,慢慢走进大门,楚向心中悸动更甚,仿佛心脏被一柄大锤狠狠敲了下,浑身颤抖。竭力转头,楚向的目光停留在院中五座快被海水荡平的小土堆上,五块石碑倒在上面,依稀可见石碑上有字,触目惊心。

    楚向忽然仰天长嚎,飘舞的雪花仿佛也不忍听见这悲伤的声音,飘荡着远离这个小院。扶起五块倒在泥土中的石碑,被海水泡了半年的石碑已经满是苔藓,楚向细细刮掉上面的淤泥和苔藓,五块石碑上的字迹郝然是:父亲楚三之墓,母亲段丽红之墓,姐姐楚怀玉之墓,弟弟楚坤之墓,外甥杜子同之墓。

    五个墓碑,五个亲人的归宿,一切,在那场遥远的战争之后,就全都变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战,呼啸的核弹埋葬了整个地球五分之一的人口,剩下的大部分人因为辐射等各种原因死亡,现在幸存人口不到十分之一。自从那场战争爆发后,11月份地球靠近近日点的时候,气温就会急剧升高,冰雪融化,海平面上升,到了四月份,地球开始远离太阳,气温下降,很快降到零度以下,海平面会稍微下降,到了四月底的时候,全国都进入零度以下的低温,纬度20度以上的地方全部被冰雪覆盖,巨大的冰川形成,海平面下降,五月底,这里才重新露出水面。

    极寒的气候让无数逃过战争灾厄的人陷入死亡,每天都有人被寒风带走身上的温度,成为冰雪世界中的雕像。

    现在是海水刚退去的时候,退去的潮水带走了强烈的辐射,却也带走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将墓碑种回坟上,楚向席地坐下,呼啸的寒风很快吹干脸上的湿润。五块墓碑并排而立,如同插在心头巨峰,将心头狠狠的堵住,楚向无言,亦无悲伤,唯有心中不可控制的悸动不休,眼中湿润浸出。

    悲伤早已成为沉在心底的礁石,任凭波涛汹涌,巍然不动。

    一家人,如今只剩一人。这是活着的幸运,还是他们的不幸?如果活着就叫幸运,那么这个世界的也就没有不幸了,因为不幸都已经死了。

    楚向默然独坐,没回来之前,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现在回来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活着,多么可怜的一个词,卑微得如同脚底的尘埃,仿佛连蝼蚁都不如。曾经的美好回忆逐渐被杀戮驱逐,脑中浮现都是血雨腥风,一颗心越来越冷,如果让父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为,或者他们不会认这个儿子吧,也许和他们一同离开这个世界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却又不愿就此归去。

    仰望天空,楚向长长叹了口气,摸出酒瓶,轻轻抿了口葡萄酒,冰冷的酒滑过咽喉,凉意在胸腹间散开,随后像烈焰般散开,然而无法撼动心头的礁石半分。

    楚向又叹了口气。

    以前他不喝酒,现在喝得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一口酒能让人保持精神,让敌人的偷袭落空,也能抵御严寒,还能让自己忘记过往,葡萄酒还有一定的抗辐射效果,虽然楚向已经不怕每小时1000伦琴以下的辐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躯体变得和钢铁一样强硬,如同胸中那颗冰冷的心一样。

    胸中热气散开,仿佛带回了这副身躯的感情,楚向喃喃的道:“爸,妈,你的儿子变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能认出他,这条路,和你们的期盼背离太远。”

    过了许久,楚向叹道:“或许,我应该试着回头,不让你们替我难受。”

    楚向又抿了口酒,胸口仿佛有一团火散开,摸着墓碑上冰冷的楚怀玉三字:“我的姐姐啊,以前我总叫你不要那么天真,不要对人那么好,但是当我不再对人好,见到人就揣测他的居心,我才知道,那是多么难得的品质。”

    “但是这个世界,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的。”楚向紧接着又道,就如同以前总是喜欢和姐姐辩论一样,无话可说了仍然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说完楚向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大概是淳朴的感情总是能比复杂的人心更能保留长久吧。

    变得柔和的神情在看到楚坤两字的时候忽然消失,过了许久,楚向将瓶中的酒在楚坤碑前洒下,低声吟道:“长城万里终黄土,英雄煊赫名长存,若不奋力扬我志,来日青史何可书。小坤,若是我不和你说这些,那该多好,老爸说,你是他算过命最好的人,是我们家的未来,你也不负我们的期望,从小就很优秀,远远超过我,如果你没那么优秀,我没教你这些,那该多好,我们兄弟就不会阴阳相隔了。”

    命运无常,楚向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并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仍然无法原谅自己,反而更加愧疚,如果自己能早一天到那里,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心情沉郁激荡,好似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楚向难受异常,陡然仰天长啸,风雪急转,四野激荡。

    许久,楚向一口喝光瓶里的酒,摸着王子同的墓碑道:“小同同,舅舅尽力了,但还是没能找到你爸爸,原谅舅舅的无能。”

    扔掉酒瓶,楚向找来一块石头,裂石开碑,一刀一刀在石碑上刻下:姐夫杜松武之墓,种在杜子同和楚怀玉之间,默然良久,道:“你也是苦难之人,愿你能找到回来的路。”

    燃烟酹酒,楚向呼吸着熟悉的烟味,看着眼前的六块墓碑,许久,楚向喃喃道:“如果说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现在生存已经不是问题,我已经没有理由再违背自己的本心。老爸老妈,希望你们能给我指引前行的路,我会努力成为你们希望我成为的人。小坤,我教你的理想,就让我亲自去达成吧。”

    将带着的酒全部酹在坟前,楚向拿起刀,四周看了下,跃上房顶,望向远方的村落。那里是童年,美好的童年,不知美好的童年能否带回曾经的记忆,如今的他,只能去找回曾经的美好记忆,试着用美好的曾经淹去心中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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