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我就是要个上访人的联系地址，我们的采访任务，也是市委领导布置的，高部长几个月前就做了布署。”
魏远直接拉大旗做虎皮，这让郭蕊顿时刮目相看。
信访员被魏远这句话震住了，再说，不就是问个上访者的地址吗，如果连这个都不给，被对方扣个阻碍采访的帽子，他一个小小的信访员，根本承受不了。
拿到上访人的住址，魏远和郭蕊就离开了。
走到门外，郭蕊好奇的问道：
“魏远同志，我们的采访任务是市委哪个领导布置的。”
魏远一本正经的道：
“市委宣传部高尚部长啊。
高部长要我们采写贴近民生，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新闻，第五电机厂事件不但贴近民生，而且也满足了老百姓的知情权，这完全符合领导布置任务的指导方针。
所以，方向正确不就等于是领导布置的吗？”
郭蕊：“……”
“魏远同志是正确的，现在，我们怎么走？”
魏远道：“跟我来。”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来到了郊外的一个村庄，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一个叫张秀梅的女人的家。
信访办的信访员说，张秀梅家在第五电机厂附近的房子被拆后，搬到了她丈夫在远郊农村老家的一间小屋。
现在看来，这间房子不但不大，而且年久失修。
张秀梅大约四十多岁，虽说脸上已出现了很多皱纹，但一眼即可看出，那是因为愁苦和操劳造成的。
当被告知有人找她的时候，张秀梅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充满了警惕。
这种眼神魏远非常熟悉，上一世，不少上访者因为穷困潦倒住在桥洞，他们的眼中就时常出现这种神情。
因为他们一次次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可能就是收容或遣返。
看似过来慰问的，其结果是把他们诱上车，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再然后，他们又一步步走回城市，继续上访，这几乎成了他们的日常。
“张阿姨，我们是南都日报的记者，想找你了解一下第五电机厂家属楼的事。”
见张秀梅眼神不对，郭蕊率先开口，毕竟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更容易放松警惕。
张秀梅仔细打量郭蕊。
眼前这个女孩子太过漂亮，甚至可以用美得耀眼来形容。
她从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确定没有遇到过如此国色天香的女子，参与过对上访人员的收容行动，这才脸色慢慢缓和起来。
“你们是报社的？管上访的事？”
郭蕊一听就知道对方还未消除顾虑，便语气更加柔和道：
“阿姨，关于你上访的事，我们也略有了解。
我们的目的，是想调查清楚事件的真实原委，并将调查结果在报纸上发表。
这样无论上级领导，和普通群众，都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这对你解决问题，会有一定帮助的。”
张秀梅犹豫了一下，“登出来有用吗？”
这时，从屋内传来一个沧桑的男人声音：
“秀梅，真的是报社记者吗？快请人家进来呀。”
张秀梅听了男人的话，这才像得了主心骨，急忙热情的请魏远和郭蕊进屋。
魏远进了门，房间里顿时显得局促起来。
而且，这间房子很小，人一多，光线便显得更加昏暗了。
“二位快请坐，”男人坐在一张轮椅上，一脸歉意的道：
“女人家，没见识，礼数不周，二位见谅了。”
郭蕊面露微笑：
“大叔不要客气，我们报社计划对第五机电厂家属楼拖延工期的事件进行新闻调查，听说张秀梅女士曾因与工地承建方产生纠纷到信访办上访，所以特地来了解一下。”
男人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他似乎是先愣了一下，又似乎在品味刚刚郭蕊的话背后的真实用意。
顿了顿，他试探的问：
“与工程相关的事都能上报纸吗？”
“都能。”
郭蕊点点头，她与魏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
很显然，这位大叔是怀疑记者只是做一下表面文章，这与日报过去的新闻报导方式给人那种持久的刻板印象有关。
“大叔，我们这次报道跟过去不一样，”魏远接着说：
“我们会从各个角度，调查事件的来龙去脉。
当然，也包括工程的历史问题，比如，是否存在强拆问题。”
大叔听了这话，沉默了一阵，看起来是在酝酿什么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脸色因激动而扭曲。
“秀梅，你听到了吧，这回是真有记者愿意了解我们的事了。”
张秀梅走进来，把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这个轮椅有些年头了，椅身已锈迹斑斑。
她依然表情木然。
大约是数年上访，每次听到各种承诺，但最后都化作泡影，所以对于可能出现的“好事”，已难以引发她激动的表情。
“我听到了。”
她淡淡地说。
又把头转向魏远和郭蕊，“刚刚失礼了，请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魏远和郭蕊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这个房间简陋的陈设，昏暗的光线，可以想见这一家经历了什么。
魏远拉了一张长条凳，示意郭蕊一起坐下。
“大叔，你这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唉，”大叔叹了口气，“这是为了保住我们在第五电机厂附近的那几间房子，跟他们发生了争执，被砸伤的。”
“意外砸伤？”魏远问。
“他们说是意外，现场都是他们的人，说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明明是那帮黑心的人，强行用推土机推倒我家的柴房……”
大叔说到这儿，一种无助感袭上心头，叹了口气，“官家一张口，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个时候，任何承诺都没有用。
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张秀梅上访事件不仅仅是强拆，还有建筑公司强拆造成的人身伤害。
“大叔，你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景吗？”魏远接着问道。
大叔咳嗽了一下，一下子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这个工程的承建商，叫李烽，来头很大。
他最早是在市建委工作，后来听说办了什么停职留薪，下海赚了不少钱。
领导看他是个能人，就又把他叫回建委，去管理一个快倒闭的建筑公司，这个公司的名字叫天元公司。
李烽这个人能量很大，所以我们的邻居很快就妥协了，我觉得他们的补偿太少，不同意，结果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此时，张秀梅插话道：
“要不是你性子倔，非得跟人争个公平，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自己腿断了不说，还害得我们小薇出事。”
魏远听了，问道：“小薇是你们的女儿吗？”
张秀梅一改木然的表情，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失声痛哭道：
“可怜我那女儿小薇，被人糟蹋了，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