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章 火门求学
邓婵玉继续道:“幸亏我事先得到消息,逃了出来。没逃多远,就被员外家的人抓住。当时,刚好任河南尹的李大人经过那里,我大喊救命。李大人喝住那帮人,问明原委,将员外家的人训斥了一顿。员外家的人仍不肯罢休,说我是员外花银买的,硬要将我带回去。我知道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便向李大人苦苦哀求。李大人见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就命人将当年那家员外买我的银子还给了员外家的人,让我留了下来……”
陆羽道:“原来婵玉姑娘也是苦出身,能遇到李大人这样的好人,实在是我等的福份,自当倍加珍惜!”
一天,陆羽在后花园的凉亭内聚精会神地读着书。李齐物料理完公事,来到后花园,见陆羽捧着书本读得那样专注、那样刻苦,感到由衷的欣慰。
直到李齐物来到凉亭,陆羽才发现,连忙站起来向他施礼,二人一起坐在凉亭内交谈起来。陆羽道:“大人,学生有几个问题弄不明白,想请教大人。如孔圣人在《论语·八佾》中曰:‘祭神如神在’一句,‘如’在这里应该理解为‘似乎’、‘可能’、‘也许’,夫子怎么会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他说的‘神’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学生弄不明白,大人以为‘神’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李齐物笑道:“哈哈,你问得好。不过这个问题从古到今讨论了几百年,也无有定论。读书不能读死书、死读书,要边读边思考。你读书能勤于思考,这很好。本府有一个想法。学习,光凭刻苦是远远不够的,还当在一个巧字上下功夫。为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本府给你举荐一个先生如何?”
陆羽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太好了、太好了……不知大人要推荐的是哪位高人?”
李齐物道:“火门山庄的邹坤邹老夫子,不知贤契是否听说过其人?邹老夫子博古通今,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上他那里,不出三年,包管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学问一定大有长进!”
陆羽听说是邹老夫子邹坤,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邹先生学生知道,他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儒……唉,大人有所不知,过去在西塔寺的时候,学生就想上火门山庄求学,无奈寺院清规戒律太多,难以如愿。如今大人能让学生上邹老夫子那里求学,学生太感谢您了……请受学生一拜……”说罢立即跪地行礼,被李齐物扶起。
起程这天,李齐物将一份举荐信交给陆羽,并将他送到门口。陆羽怀着感激之情,同李齐物及站在后面的太守府幕僚朱放、邓婵玉等人一一拱手惜别。
陆羽怀里揣着李大人的举荐信,轻快地行走在通往火门山庄的路上,原野,村落,山川,树林……纷纷被拋到身后。一路上,几年前在西塔寺受责逃出来的情形不觉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回想当年奔走在野地里那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再看看如今,好比一在平地一在天……往日因为是负气从寺院逃出来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今日是堂堂正正地去拜师求学,陆羽感受不同,心情自然也大不一样。眼前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对他来说是那样的爽心悦目、亲切可爱。
傍晚,落日余晖映着的火门山,以及山下依山傍水、林木环绕的村庄。陆羽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便朝那道记忆中的村落走了进去。几年不见,这里一切依旧。穿过湾前的树林,一间茅屋内传出邹坤抑扬顿挫的授课声。邹坤讲的是《诗经》中的《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
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娈彼诸姬,聊与之谋。
出宿于泲,饮饯于祢。
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问我诸姑,遂及伯姊……”
陆羽站在窗外聆听。
学馆内继续传出邹坤抑扬顿挫的授课声:“毖彼泉水中的毖字,是指泉水流淌的样子。里面的淇是一条河的名称。这句话的意思是泉水清清汩汩地流,一直流到淇水里……这是一首出嫁女子的思乡曲。思乡是对家园的依恋,这是人类普遍的心态。衡量家乡好的标准,显然不是物质条件,而是那份梦绕魂牵的亲情。家乡完全可能很穷,很落后,很寒伧,但这些对思乡人来说都不重要,都可以被忽略。重要的是,生于斯、长于斯、铭刻在心灵深处的人生体验,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可割舍的亲情。这些体验和亲情对个人来说一生只有一次,既不可重复,也不可替代。哪怕是一些极小的细节,比如曾经采摘邻居地里的瓜果而遭到责骂,背着父母下河洗澡,爬上屋顶恶作剧,放学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和东张西望,都可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在脑海里突现出来,变成思乡恋情中的一部分。家园感可以说是人类心灵中最为持久和强烈的冲动的来源。久居家园不容易体验到这种冲动的强烈程度,也难以对思乡愁绪有深切的感触。一旦离开家园,或者丧失家园,方才体会到家园的可亲可爱。游子思家,自古亦然。失去家园,既是失去了肉体的寄居之所,同时也失去了情感的寄托和精神的归依。无论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是对一个人来说,都不可能一日无家园。即使没有实际存在的家园,必定会有心目中既神圣又可亲的家园……”
邹坤深入浅出、言简意赅的表述犹醍醐灌顶,酣畅淋漓,陆羽听得入了神,乃至将前去拜见邹夫子的事忘到脑后。
邹坤授完课出来时,见陆羽还在对着窗门出神,走了过来:“小兄弟,你找谁?”
陆羽回过头来。他没有立即回答邹坤,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老学究,脑海中不觉又浮现出当年邹坤到西塔寺说茶时的情形……记得那天,邹坤说完茶的故事后,抚摸着陆羽脑袋对智积禅师开玩笑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他带到火门山去……”邹坤虽然是在开玩笑,陆羽却当了真,还同师傅智积禅师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别扭呢。这虽然是好久的事了,如今想起来仍记忆犹新……几年不见,邹坤的两鬓已现出银丝,平胸的胡须也变得花白了。只是他的精神还是那样的矍铄,富有诙谐幽默感的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邹坤也在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还是好几年前看见过陆羽的。几年过去,陆羽比以前长高了,过去的那副娃娃脸也被一张几近成人的清瘦、老成的脸庞所替代,邹坤已经认不出他了。
陆羽突然见到邹夫子,未免有些激动,平时有口吃的毛病这会更加明显,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来拜拜师求、求学的,请师傅收、收下我……”说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邹坤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兄弟,对不起,老夫学馆生员已满,不再收学生,你还是请回吧!”
邹坤说罢不再理睬陆羽,独自进屋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那副冷漠的神态,与当年在西塔寺时谈笑风生、和蔼可亲的邹坤判若两人,让陆羽始料不及……陆羽惊愕之余,更是一脸的茫然……奔波了一天,他又困又饿,不想却被邹坤拒之门外,心里一着急,泪水便不觉从他的两颊汩汩地流下来……
第二天早晨,邹坤开门一看,陆羽还跪在那里,身上的衣衫早被晨露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