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知南县
如雾般飘在空中的云层里,一道人影静静的于其上盘坐。
随着风起云涌间的变化,那人影也伴着云朵飘飞,肆意荡漾在夜空上。
四起的罡风刮过,不经意间变得恰似春风拂面。
微风自耳畔吹过,掀动了垂在灵素脸旁的发丝,轻轻抽打着苏言那白皙稚嫩且俊美的脸颊。
阿弥陀佛。
斜过眼睛瞧去,余光瞅了一眼左肩立着的脸庞。
苏言合上双眸,手捏道印,暗中道着佛号,忍了想要一掌拍过去的冲动。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以此来形容灵素,最是恰当不过。
如果说每个月哪一天哪一个时刻,她最为安静。
不用怀疑,就是安抚魂体的现在。
一般情况下,这个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苏言又抬眼瞄了一眼。
还别说,只看脸的话,现在的灵素,基本上没了又蠢又懒的神态。
整个脸庞在充满忧愁的神色中,显得有些高冷。
透过发丝观察那张精致的容颜,比起之前的蠢萌,现在倒是多了一抹神秘感。
一个人的气质变化到这般境地,苏言是没想到的。
明明是同一个人。
或许……角度的问题?
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苏言就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他闭上双眼,微微扬起下巴,在夜空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体会着高空中的宁静与清新可口的空气。
抬头的动作触动了肩旁靠着的人儿。
人脸抬起了眼眸,侧着瞧过来一眼。
最后语气幽幽的开口,“长生,你说,这世间有没有永恒之盛世,长久之安康。家国永和睦,情人永相随?”
仰着头,微微睁开左眼斜着瞄了对方一眼,苏言神情恹恹,“又来了?你搁这儿探讨人生哲学呢?”
随后,他用下巴杵了杵天上,懒懒道,“这你得问那上面的仙佛,我不知道。”
一双明亮的眸子暗恼,灵素微微撇嘴说着,“世上没有仙佛。”
“哦?”
苏言睁开了眼睛,眉头微微挑起,问,“是吗?你如何得知,这世间没有仙佛?”
灵素皱眉:“没有就是没有。你见过吗?”
苏言反问:“那倒没有,可没见过就代表没有吗?”
灵素肯定:“有的话,自然能见到。”
苏言:“懒得跟你扯皮。”
灵素:“你莫要胡搅蛮缠。”
苏言:?
苏言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灵素又开口,“长生,要是有天我不见了,你怎么办?”
说完,灵素莫名有些期盼。
闻声,苏言回道,“不见?怎么个不见法?魂儿飞了,鬼没了,还是飞升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凉拌呗。你想怎么办?”
一口气说完话,似是反应过来,他回头道,“你什么意思?想来个僵鬼情未了?怎么着,不然咱俩现在拜个天地?”
闻言,灵素神色微恼,眼神戒备的看着苏言,下巴擦着肩膀往旁边移了下,“你想干嘛?”
这神态,这动作。
瞧得苏言差点儿被气笑了,“……看不起谁?!”
“我可是传承世间古神血脉。”
“古神!代表什么?”
“绝对的完美!无论力量,还是外在形体和样貌!”
说着,他伸手不住弹着面前人的额头,道,“血脉的开发与挖掘,让我之身躯,无论是外形还是力量,都到达了现在所能达到的极致,这是天人之貌!懂吗!”
“你一个死人,还嫌弃我?”
“啊呜!”
灵素张开樱唇,想要一口咬上戳在额头上的食指,却被苏言随手躲开。
末了,她脸上不自觉得闪过心虚,哼声道,“谁……知道呢,吹……吹牛不打草稿。”
见苏言不再来逗她,灵素拄着下巴悄悄地靠着脖颈边上移了移。
安静了有一会儿,她见苏言又是悠哉悠哉的闭目养神后,晃起小脑袋在其脑袋上轻轻磕了磕。
“你生气了?”
苏言左眼轻轻地在眼帘上掀开一条缝,瞥了她一眼,“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
口中叹气,他无奈道,“不惜的理你啊。”
这才过了多久?
黑亮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灵素试探的小声道,“那……那我说……嗯……你刚刚说的那个……那个……我……应……应了……便是。”
话音越来越小,待她把整句话说完,几乎都听不到最后几个字说得什么。
“什么?”苏言好笑的睁开眼睛,凑到她脸前,“我没听到,你刚说什么?”
“我……你……你……”
眼见她神色越加闪躲,苏言‘哧’的一声笑了开来。
温润清朗的音色,于云端上缓缓散开。
接着他语气中带上疑惑,轻轻道,“就你啊?”
轻轻点了点对方的额头,瞧着那苍白的两颊近乎充血起来后,轻笑,“不是,咱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视线拉远,一身蓝白道袍的苏言端坐在云端,一头浓厚乌黑的青丝散落,袭背而下,垂直腰部。
俊美精巧的五官在月华下衬得越发白皙,空中微风拂过,带起身后青丝于云端轻轻飘扬。
这一幕远远看去,如画中仙神临世。
待把他肩头飘着的人脸,及手指轻点而来的画面合起来看,画风蓦地一变。
真人伏鬼图!
见对方檀口大张,苏言收回手臂,脸上笑意不断,轻轻横了一眼过去,口中笑骂着,“想得美啊你!”
“啊呜!”
灵素恼得也不说话,她小脑袋微微一歪,对着其肩膀就是一口上去。
“哎!怎么咬人啊你!”
“遥……shi……你!”
……
清晨,瞧着西屋里躺着死死睡去的某鬼,苏言脸上满满的尽是嫌弃。
真不知道一鬼哪来这么大瞌睡,白天黑夜没完没了的睡。
心里狠狠的鄙视完某鬼后,他挥手‘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紧接着,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浓郁紫雾自其掌心涌动,霎时便呼啸着铺满了整个门板,笼罩了整个西屋。
随后,他便提起倒在地上的书箧出门而去。
昨天已经与周先生约好了,所以今天上午还要过去。
清晨时分,出门,关门。
嗯……
虽然足够穷,屋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和四张凳子。
但保持进出关门的习惯,还是好些。
出门的时候不关门,不明晃晃昭告着:快来偷我啊!你快过来啊!
咯吱吱丫丫吱~
把门关好后,苏言这才背上书箧转身离去。
县城到这里有着二十多里地左右,以常人赶路的形式,估计要一两个小时。
但对他来说,距离真的不算问题。
估摸个大概后,他便慢悠悠地走上前往知南县的小路。
两个半小时,眨眼即过。
苏言走上了县城里宽阔的街道。
瞧着还算平整的地面,他心中感慨,比起外面那荒芜的小路,城里的路可要好多了,至少不是坑坑哇哇的地面。
郊外的路,走得人一深一浅,来回晃荡,平白惹人心烦呐。
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苏言抬眼瞧着周围已经开始收起早市摊子的小贩,砸吧了一下嘴。
来晚了,下次得快点儿。
看那卖得一干二净的油饼,苏言不由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个年代,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刻,多数人都起了床。
类似于集市的这段路上,行人也比较多。
一边在街上朝着周先生家走去,苏言一边笑着回着周围来回问好的人。
“长生娃子,又来周先生家学习啊?今天可是来晚了。”
“嗯呐!李大娘,就起晚了一会儿,我吃过来得,不碍事。”
“苏先生,每天早起,跑这么远可辛苦。要不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不妨事,年轻嘛,多运动一下对身体好。”
“……”
超凡脱俗的外貌,带给人带来的好感是无法想象的,特别是在苏言笑起来的时候。
阳光灿烂的笑容,总是能引起常人的共情。
来到这里差不多一年了。
依照这个年代人民的淳朴,街边路过时,常会遇到与他打招呼的年长者。
所以,他一边轻快的迈着步伐,一边礼貌的微笑回应道。
不多时,礼貌送走了各种问候的年长者们,苏言脚下行路也快了起来。不一会儿,这条街便到了尽头。
随着在城中街道拐了几拐后,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
苏言现在走的街道属于城中,稍微靠后一点儿的位置。
说白了,类似于富有人家居住较多的地带。
走着走着,快到了周先生家门时,前边过来了一个衣着整洁,一身青色裙装的女人。
“苏先生!”
那女人身姿高挑,长相秀外惠中,见到从对面走来的苏言,她神色蓦地就是一喜,惊喜道。
此外,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娇小,长相可爱的黄衣女子。
见那二人亲密的相互挎着胳膊,想来应是好友、闺蜜。
对方打了一声招呼后,就与身边的女子一起款款行来。
这个长相秀美的女人,是昨天灵素口中的狐狸……
“俞姑娘。”
来到近前,苏言率先礼貌的温声开口,朝着俞茉莉两人微笑着道,“上午好,又见面了。”
俞茉莉还未开口,她身旁站着的黄衣女子表情一滞,神情不自在的微微低下头去。
身着淡雅道袍的苏言立于身前,清朗的音色配合他温柔的语气,给人的感觉就是眼前豁然一亮,整个人看上去显得落落大方。
看来,这姑娘是一个资深声控党。
见苏言疑惑的看了过来,她脸色微微一红,不好意思道,“苏……先生,我叫黄婉儿,是茉莉的好朋友。最近……最近……啊……身体有些轻微病症,刚才不是很舒服,十分抱歉。”
看着眼前人明目张胆的在脑中寻着理由,苏言也不计较,他笑着开口,解了对方此时的尴尬。
“上午好,黄姑娘。”
“看起来姑娘最近的运气不是很好,那我在这里祝黄姑娘早日康复。”
笑容于脸上绽开,他朝着黄婉儿点头,衷心祝福。
黄婉儿瞧得心尖儿一颤。
“苏……苏先生,同好。”
“苏先生,见笑了。”轻轻在背后扯了一下黄婉儿,俞茉莉脸色也是微微红润。
“没关系。”
“先生,昨天……”
“啊!”苏言转过身卸下书箧,伸手从里面提起一个食盒。
然后他带着些腼腆,把食盒递到俞婉儿手中,不好意思道,“经常需要俞姑娘关心到我的日常生活,实在是抱歉。刚才路过集市,我在盒子里准备了一份礼物,拿它作为昨天饭食的回礼。还请俞姑娘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这……”俞茉莉提着手中的食盒当即一顿。
口中虽是迟疑,可心中却不由道,依然……送了回礼?
“嗯?”苏言笑着看来,沁人心脾的笑容展露,惹得身旁站着的黄婉儿心下痴迷不已。
与之相比,站在当下的俞茉莉却是心慌意乱。
为什么?
明明是一个和善近人的温润男子,为人处世那么的知礼守节。
可两人之间,却总是相隔着遥遥大海。
她心知,即便自己再不愿意,也要收下这份回礼。
“嗯,先生客气了。”俞茉莉点头回礼道。
“俞姑娘过谦了。这样,昨天我已经与周先生约好,今天出门晚了点儿,也不好让先生在家多等。俞姑娘,我就先失陪了,下次见。”
笑着点了点头,苏言对着俞茉莉抱歉了一声,又朝着黄婉儿道了声再见。
“再见,黄姑娘。”
“嗯,先生再见。”
说完,苏言便重新背上书箧越过二人渐渐远去。
“好……好有气质的先生。”
黄婉儿看着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形,不由喃喃出口。
俞茉莉同样看去,她心有委屈。
委屈的不知所措,心间有微微酸意上涌。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相识一个月,总会想着理由去接近,可还是……这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待到黄婉儿回过神来后,这才发现身边已经不见了好友的身影。
“茉莉!茉莉!”
已经走远的苏言似有所察。
远远地,他看到一袭青色裙带在大街上飘飞而去。
微微叹了口气,苏言默默回头,敲响了面前的大门。
彭彭彭!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两个人互相谈吐着三字经文中所表露出的丝丝爱意;也不是拳掌腿间细细地耳语厮磨。
是:明明想要近距离接触,与你做一对亲密无间的密友,而你却情深意切般的客客气气。
拒绝一个人,不用去冷冷看、冷冷道、拒绝道、懒得道、不耐道、不耐的瞧、冷漠道、冷漠看、冰冷的神情、冰冷的语气……
相互往来时,交流互动间。
长久待一人,只需一向示以恰到好处的礼貌,便是对这个人最大的残忍。
两者米许的间距,全部都被温文尔雅下的彬彬有礼阻隔。
那抬腿便可跨过的距离,却在不经意间形成一道天堑,一道人力不可及的壕沟。
执礼中透着细微不可察的疏离。
这属于面对陌生人的态度中,酝酿着令人感到绝望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