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老臣问政(上)
在院门外就下了肩舆的洪磊有些惋惜的看着,早就候着的内侍却不给他重新打量的时间,匆匆忙忙的引他入觐:“老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代中国铸钱颜色越深越好,却是清白越是质地较差,只是中国周边地区都有不菲的铜储量唯独中国本身缺少铜资源,所以不得已非要在铜里面加上各种合金,才有了青蚨的称谓,这既是为了减少用铜量也是为了避免民间熔铜钱铸铜器牟利。
一贯钱有一千文叫做足陌,而在银钱兑换中若是标价一贯的银子只能换回八、九百文的铜钱,那就叫省陌,省陌自然是加强了铜钱的币值,便于新币在市面上流通。
洪磊是老臣,所以可以直言不讳:“圣上,臣以为新币很好,质地精美,份量上虽然不足,有盘剥的嫌疑,但想来市面上也能接受,只是老臣以为关键不在于这第一批新币,而在于造币司日后会不会偷工减料。”
“这?”郑克臧是不想答应的,但考虑到自己不是来削洪磊面子的,所以犹豫了一会。“兹事体大,朕还要让度支、盐铁和内阁议一议。”
正因为洪氏一族和陈氏一族是华夏朝最大的外戚,所以郑克臧能利用洪磊、洪拱柱在东宁最危机的关头稳住朝局,但时过境迁,当郑氏已经在南中国牢牢立足脚跟之后,洪磊自然而然就要退出政治舞台的中心。
洪磊知道郑克臧一直有惊人之举,但无不有深意,所以仔细的考虑了一会,这才有些惊疑的问道:“圣上的意思是,朝廷发劣币,官府也回收劣币?”
可对于洪磊来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洪磊,福建同安人,早年虽其父洪旭一起追随郑成功一起反清,此后又历仕郑经、郑克臧两代,为郑氏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最后以明王朝的元辅、文渊阁大学士、弼德院大臣的身份退居二线,在华夏朝建立后更是受领开国公、崇安县伯,可谓功成名就、羡煞世人。
洪磊也是聪明人,因此当郑克臧慢慢露出冷淡自己的意思时,他就不得不激流勇退的淡出了郑氏权力中心,然而开始退休时洪磊只有六十出头,作为政治家这个年纪正是最黄金的时刻,如何不让他失落,因此心中有气的他一度要求回福建老家安养。但郑克臧又如何能这样简单的处理,即便是出于安抚其他功臣的需要,他也不能让洪磊就此回乡,所以无论洪磊几度上书,郑克臧就是不许,最后才由皇后陈纤巧出面折中,将洪磊安置在庐山脚下,美其名曰“辅弼元臣,就近咨议”。
偷工减料当然有很多原因,并不一定是造币司有贪渎的现象,只是洪磊的考虑郑克臧却不以为然:“中原虽然缺铜,但如今日本的商途即将打开,铜材的问题可以得到一定的解决。此外,朕以为,历朝历代以铜为本位其实走了误区,所以关键的不是币中铜的含量,而是钱币上的面值数额,即便日后有劣钱,只要按面值能流通,朝廷也会认了。”
郑克臧点点头,这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于是他命人呈上样币给洪磊看,同时介绍道:“当十钱系黄铜所铸,币重八钱,当五钱略小,币重六钱,亦为黄铜质地,当三钱更轻,币重五钱,为青铜质地,造币司还同时请铸一文青铜小钱,重四钱,以上全用金贯银贯的形制,也就是说不用以往方孔圆钱的样子,转用洋钱的实心饼状。”
“圣上谬赞了,这其实跟老臣无关。”郑克臧显然是想从齐家引申到治国,但洪磊却不吃这一套,干脆利落的回应道。“这庄子里种了些什么,出产如何,老臣一概不知,就只知道庄子的经营之道还是内廷经理处派人传授的。”
郑克臧尴尬的一笑,事实上洪磊所说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他当然不希望华夏朝的宗爵、功爵们还用老一套的办法出佃邑田,做只知道寄食的田舍翁,所以根据他的指示,有经营王庄经营的经理处给每一位受领邑田的贵爵专门开经营培训课程,引到他们自己经营土地种植利润更高的经济作物,逐步实现农业资本主义。与之相呼应的是,华夏朝虽然不抑制土地兼并,但同样打击寄生地主,鼓励自营性大田主的出现,只是官府对乡村的约束性还是很差,所以政策的执行情况不甚明了。
洪磊推诿道:“圣上,老臣已经致仕多年了,这等国家要政,实在不宜多加过问。”
如果仅仅是这样,最初有些不开心的洪磊寄情山水,时间久了也能看开了,但是武成二年年末,郑克臧批准颁布实施《武成官律》,在这部《官律》中明确规定了华夏官员的致仕年龄,一品官为六十八岁、二品官为六十五岁、三品官为六十二岁、四品官为六十岁、五品官为五十八岁、六品官为五十五岁、七品及七品以下官员为五十二岁,流外吏员五十岁。
洪磊听罢叹息一声:“圣上考虑的长远,不过如此的话,臣建议银钱兑换中实行省陌。”
郑克臧此番是专程来给洪磊庆贺六十五岁大寿的。一般来说,皇帝能记得臣子的生辰,届时赏赐些小玩意都是不得了的恩宠了,专程离宫前来贺寿更是闻所未闻空前际遇,足可以写入让人家谱、载入县志,光宗耀祖、流传百世了。
《官律》的规定是为了保证官员上升通道的畅通,但对洪磊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洪磊不会幼稚的在跟洪拱柱、黄良弼等人的书信中抱怨,但心知肚明的郑克臧也不能不出面消除影响,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处亲自贺寿、君臣相得的佳话……
郑克臧知道自己是在鸡同鸭讲,所以也不恼怒,只是应道:“洪卿所言甚是,但反过来,只要朝廷信用坚挺,市面上也一定会认可劣币的。”
洪磊年老体弱,一席家人准备的寿宴也没有拖太长的时间就结束了。残席没有撤尽,洪磊就等到了郑克臧的传召,随后被几名大内侍卫拥上肩舆,抬到了郑克臧临时下榻的行宫。
“卿虽然是已经致仕了,但弼德院大臣总还没有辞掉吧。”郑克臧在这等着洪磊呢。“朕正是希翼仰仗诸位老爱卿的智力才设的弼德院,所以卿但说无妨。”
华夏朝铸造大面额铜币倒不是为了加紧从百姓头上收刮,尽管这样的钱息能缓解中央的财政困难,但在郑克臧看来更重要的是连同金银货币建立起梯级货币制度,最终废止铜钱在中国经济中的根本性地位。
“不必多礼,来人,给洪卿找一张舒服的椅子来。”郑克臧吩咐着,待洪磊谢恩落座之后,郑克臧轻笑道。“洪卿,朕这也是借花献佛。”要消弭洪磊的心中的块垒,自然不是接受一杯敬酒,赐一些寿礼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何况郑克臧还不能参加洪磊的寿宴,否则就要喧宾夺主了,所以等到酒宴结束郑克臧便把洪磊请来,还要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向老臣问政,但是问政也不是一单刀直入就可以的,万一给洪磊挡了回来,双方没有台阶下,那就尴尬了,所以郑克臧只能先说些不紧要的。“路上粗粗一看,洪卿的庄子整治的不错。”
洪磊伸手颠了颠面前的几枚铜币,然后仔细看了看铜币正反两面的花纹,这些铜币根据郑克臧的喜好,在钱币中心都用了梅兰竹菊的图案,不过由于是压制,所以图案清晰饱满,再加上币边有齿状棱迹,所以不利于劣币假冒。
“理当如此……”
洪磊当然不想说什么,但郑克臧今天特意来给自己台阶下,若是不知趣的话,受累的当然还是洪氏一门,因此犹豫了一会,洪磊才开口道:“造币司请铸当十、当五、当三大钱,臣没有见过样币,不知道跟如今的小钱有何差矣,所以不敢置论。”
洪磊反驳道:“劣钱流通一来物价腾贵,二来朝廷信用也受到影响。”
行宫不过是洪磊平日偶住的别院,风景也是往日熟悉的,但此刻却戒备森严,想来即便是郑克臧离开了,这个院子也不能住人了。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洪氏家族在郑氏江山的政治版图上拥有太大的地位。
“洪卿倒是老而弥辛。”郑克臧知道自己的试探落空了,于是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朕就不绕圈子了。洪卿,日前度支衙门造币司提议铸造大钱一事,卿是怎么看的?”
“正是。”郑克臧点点头。“只要是朝廷发的钱币,朝廷一律负责回收,也就是说除了私铸和损坏以外,只要是造币司出的钱币百姓都可以用之缴税,这要成为定制。”郑克臧笑了笑。“当然这是后话,但在流通之初,还是要用良币取得市面上信任的。”
洪磊的堂弟洪拱柱是正二品金吾将军、枢密院副使,授爵开国侯、乐清县伯;洪磊的表弟黄良弼是正二品内阁大臣、礼部尚书,授爵开国子、南漳县子;洪磊的侄子洪文坪是益东刑部按察使;另一个侄子洪文杏是广州知府;长子洪耀是盐铁衙门船政司员外郎,次子洪辉是钦命持节关防云南副总兵衙门都监军务军纪;此外洪磊在郑氏中枢多年,门生故旧更是遍布华夏朝野;但这都不算什么,问题的关键是,洪磊还是皇后陈纤巧的族母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