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重玦
喧嚣城市里的一片宁静之地总是能够让人感到舒适。徐行发现了她的宁静之地,因此每到午饭和晚饭时间总会一个人来到这里寻得片刻的安宁。但是,那些孩子只有在下午六点之后才会出现。
一天结束的时候。小小的足球场旁边只有一条长椅,徐行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就会提前离开。这次,她有些出神,等注意到老先生坐在身边时已经来不及了。脸上表现出的惊恐,想一想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
“你是召南的同学吧?上次来过家里的,还记得我吗?”
“记得。”
对方的声音很难让人忘记。徐行第一次见他时,便想着如果有这么一位老先生在身边陪伴着她成长就好了。白召南那么幸运,怎么没能继承一星半点的好品质?
“我看你好像很苦恼,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我随意走走。”
“这儿离你们学校很远,怎么也得走半个小时才能到……”
“我跑得快。”徐行起身,手足无措,临走之前深深鞠了一躬,“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还得赶回去,再见。”
“等等。”老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是古老的物件,递给徐行,“这是我刚刚在路上捡的,没什么用,就是好看,你们这些孩子可能会喜欢,能当作宝贝,就送给你了。”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用。”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也随时能逃出老远,但是老先生站起来把东西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她躬着身子双手接了过来。回学校的路上,确实是一直跑着回来的。那件东西放在口袋里,能够感觉到它的重量,徐行希望这累赘丢失,可是没有。
或许是因为和白召南有关,所以她觉得不详,心中隐隐的恐惧。
九重玦的气息。
他应该不知道,白召南的鼻子有多么敏锐。纵然不知,这么明目张胆,岂不是坏事?白召南只是想把那东西拿来好好见识一下而已。
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晚间的自习室,不够安静。白召南从教室左侧的角落走到右侧的第三排,捡起凳子脚下那块圆形的东西,小镜子一样大小,花纹的缝隙里是沉积多年的尘土。
他没想到徐行会在这时候回过头来,好奇又鄙夷的目光被她看了个彻底。白召南即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时已经迟了。
“那是你爷爷给的,你拿着好了。”
白召南把东西随意往桌上一丢,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和别的同学打闹。
“你爷爷不够爱你吗?”往日的徐行绝对不会这么多嘴,现在她偏偏不怕得罪任何人,能挑起多大风浪就努力惹怒白召南。“你是不是嫉妒了?就为这个?看起来你觉得它很宝贝的样子!”
“嗯,你说的对,能让给我吗?”白召南竭力掩盖笑意,这令他看起来是优雅从容的,与徐行的暴躁压迫形成鲜明的对比。徐行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要怎样才能伤到他心里去?就像他对她做的那样。
“那你应该会失望,这个是你爷爷从路上捡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宝贝东西。”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看起来伤心了,又看起来是不屑一顾。徐行手里握着那看起来像铁听起来又像玉的东西,忽然间觉得十指震痛,一时惊慌把它扔了出去。正好砸在白召南脚边。
这一声脆响,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们冥冥之中感觉到这声音的不同寻常,但是无处寻找答案。
白召南把九重玦捡起来,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调手表一样对着光掰动几片花纹,还给徐行,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偷的呢?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有好运气捡到你喜欢的东西?小时候的那块玉,还有现在的这块玦。”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那个人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你刚刚看起来很可怕。”
“是你啊!”不是燕珊珊。尽管心里别扭她把自己推向黑豹的事,但是一有问题还是想到找她诉说。徐行马上闭了嘴。她没有变,是在应对环境的压力找来的工具,就像下雨了要打伞这么简单。也许换一个人会有更好的方法,但是作为徐行,没有办法。
别人都知道病了要看医生,而她病了,只知道随便吃两颗感冒药,坚信着“会好的,病几天就会好”。
燕珊珊并不觉得自己把徐行推向豹口有任何不妥,反正最后谁也没有受伤。她像任何事没发生过一样,把徐行当作小孩子一样照顾,叮嘱她要多喝水,好好吃饭,怎样扫地才不会把尘土扬到自己身上,摸摸头夸她聪明。徐行无疑是开心的。然而现在有所不同了,身为徐行最好的朋友,燕珊珊没有发现。
一个人不把内心表现出来的话,那就只有足够了解他的人才明白那颗心的状态。
可惜,燕珊珊不是这个足够了解徐行的人。
听说她得了一个类似于古董的东西,燕珊珊立马跑来缠着徐行要看。
徐行不在乎。一个小时之内,那东西几乎传遍整个楼层。最后是白召南气呼呼带着它回来。
“好歹是老人家一心送你的,就这么不珍惜吗?”
明明知道有错,低下头却很难。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怎么办?”
徐行的长发常常无处安放,前排与后排课桌之间的空隙不够充足,所以她的头发会落在后排同学的课桌上。白召南的手往那堆头发上一压,大家只看到徐行的头往后仰,完全枕在后排课桌上,并不清楚那是因为被白召南扯过去的。
从小便独自一人的徐行,无法不那么计较,认为这只是朋友间的玩闹,而不是屈辱。一个人将另一个人踩在脚底下,逼迫对方认输的屈辱。
“我会亲耳听你承认自己错了。”
又是这一套。徐行很想在白召南肚子上打一拳,但是她忍住了,因为想起大姐刚刚说她很可怕。
她没有动手,另外一个人却替她动手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可能是因为熟悉。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他依旧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白召南被朝砚推了一把,显然感到惊讶。不过那股疑惑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从容和优雅,双手环抱,身子微微一动,坐在旁边的桌角,正好是余嫣的位置。余嫣不知为何发怒,很明显不单单是因为白召南坐在她的课本上。白召南不在意,以好奇的目光打量朝砚,然后伸出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起徐行的一根笔在指间旋转。
如果对方再动手的话,这不是很危险吗?徐行想,为什么做出这么奇怪的动作?帅气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迷人的气味,何必现在卖弄?
“你为她抱不平?来啊,打我,敢不敢?”
手上的笔还在转。像是有魔力一般,那支笔和这只手在徐行的记忆里浮现,一尊无比珍贵、无比精妙的艺术品一般伫立在不可亵渎的位置。
闷闷的一声。性格一向温吞吞的朝砚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白召南,攥紧的拳头扇到白召南脸上,不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白召南歪倒在余嫣的桌子上,脸上是贱兮兮的笑。他看到什么,从余嫣的手里夺过来,贱兮兮的笑着看了徐行一眼。
那支笔被他握在手里,等他站起来又想继续转起来。徐行终于按捺不住,冲上去抢夺。白召南受宠若惊,她要夺,他偏偏不给。朝砚是来替徐行撑腰的,现在这情形反倒令朝砚尴尬。站在旁观者八卦之心燃烧的角度,大家是这么看的。
一场“你死我亡”的战斗,被演绎成情意绵绵的戏剧,当人们只有孤独可愁的时候才会发生。又是没有人站在徐行这一边的时刻,她是真真切切拼了命在抢,所有人都在为她的表演欢笑。
她把种种愤恨泄在牙齿上,狠狠的刺进白召南的肉里。
周围变得安静了。她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昏暗潮湿又狭窄的教室,而是身处夜晚的一片草原,远方宁静,危险在眼前。长毛獠牙的野兽围成一圈,看一只对这世界充满恐惧的兔子拼死咬住一个碧玉一般的人类。
这人在发光。只有他在这个充满斗争和腥臭的地方发光,无论什么都沾染不了他纯洁的身心。
等徐行用尽了力气,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手里仍然抓着白召南的胳膊。隔着衬衣,红色的鲜血已经凝固。白召南坐在一边,一手支颌,笑吟吟看她。
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明明那时还是有人在身边的,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没有人看见她做了什么吗?白召南为什么那副表情?她什么也不敢问,匆匆地逃离此地。
外面的空气是宁静祥和的。风一吹,她想起来,那只是一场梦,她刚刚从梦里醒来。记得是在和白召南抢一根笔,但是没有抢来,所以放弃了,一睡就睡过去,在梦里做了那样的事。
徐行一跺脚,“怕什么,下次要当面让他好看!”
朝砚在楼下等她。
“我为你打了白召南,你为我做过什么?”
“你的诚意呢?”
“除了这双看见我就亮闪闪的眼睛,我没有感受到你的任何喜欢。”
这算是在表白吗?
“我爸会雕刻,你喜欢那个的话,我会帮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所以把它还给白召南,可以吗?”
毫无疑问,她会答应。
“忘了告诉你,它的名字叫九重玦,知道那家叫作‘花蓑’的书店吗?你相信的话,去那里可以了解到你想知道的。”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有人说,那里闹鬼,谁也不敢去,生意惨淡,挺了很多年的老店,还坚强的挤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