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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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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剑会正如火如荼的展开,玉台上剑气纵横,人如游鱼灵活出剑闪避。轰然的膨胀声几乎快触及到看台上的每一个人,气氛剑拔弩张,人人皆是身临其境,不敢呼吸只怕错过一道快成影子的招式。

    还有不同门派修士正往惊弦宗去,他们背脊笔直,衣衫整洁,手中紧紧握着长剑。

    连萦抬起头,鲜血连带着她口中的碎牙如细细水流从唇角淌下。一撮黄发遮过她的眼睛,另一只正疲累又用力地看着这世间。

    草树蓊翳,吞吐湖山。

    人皆蜂拥来往,熙熙攘攘,笑语非凡,好不快哉。

    “师父!”不远处传来清冷的一声。

    围着连萦的几位修士听出了话语的主人,收了话音赶紧低头让开。

    连萦正好能从那挤出一丝的光亮中看到一抹纯白的衣角,血红模糊的视野中那人的脸融化成一团色彩,可她还是能认出,清剿芙蓉镇时带头的修士。

    “李师兄。”

    李诫掠过地上摊倒的连萦,眸光都不曾触及,便上前给元侍仙行礼。

    “如何了?”元侍仙过问今日的试剑会。

    李诫蹙眉,若有所思地抚上自己的手腕,上面泛着微微的痛楚,“平手。”

    元侍仙也只点头,短叹道:“你已经尽力了,大道渺茫,还需探索。”

    知道师父是在师弟面前给自己面子,李诫颔首,正要说话眼前的人却开了口。

    他指了指地上的人,道:“这个人交给你。”

    连萦沉重地闭上眼,脑中残余的意识错乱地游走,她感觉自己又好像处于那座孤岛上,看着一点生意的亮光上天入海,如同生了双翅,四处乱窜,难以捕捉。

    一股冷冽的寒意将她包裹,连萦微颤,腥甜从肺腑深处涌出来。

    耳畔零碎的鸟鸣声涌进,李诫来到后山,将不省人事的连萦扔在地上,后者顺着草坡一路滚到一个满是枯枝的沟壑中。

    血迹黏黏糊糊地带了一地。

    鸟雀在头顶盘旋,李诫看着沟壑中破布一般的女孩,心中不快,只觉得她不自量力,为何偏偏要跟宗门抵抗,明明当初会有更舒服的死法。

    他转过身,忽然听见沟壑中传来悉悉邃邃的响声。

    连萦抬起肿胀的眼睛,感觉四肢都分开不再属于自己,眸中的人影从模糊转向清晰,再从清晰转向模糊。

    方才还不能说话,现下好像只有这一副嗓子能用了。

    她用力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李诫愣住,他心里忽然生起两个念头,一个在嗤笑为何要将名字告诉一个将死之人,另一个却已经控制着让他开口:

    “李诫。”

    悠然的风恍若叹息,李诫心里暗暗一片,若是做鬼也不放过自己他也不会惧怕。

    得到了答案,连萦闭上眼睛以示点头,她的脸一半满是干涸的泥浆,另一半埋在枯叶之中。

    整个人呈一种怪异的姿势填在沟中。

    心仿佛要裂开,她想,死吧,她要做最凶恶的鬼。

    转念又想,若是能活下来,她要做这世上最厉害之人,处于山巅,无人可比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偏要长生,要登天,走到那些欺辱她的人前头去,做人外人,仙外仙。

    黄昏渐渐落幕,在她身上披上一道橙红的纱衣。

    一道嘶哑的鸣叫划破长空,天倏地暗下来,半空中卷起大量落叶,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随之暗处的生灵四处逃窜,追着奔向那明亮之处。

    一只赤羽鹏鸟啸叫着盘旋而过,展翅可达数里,遮天蔽日。

    其利爪几乎斩断半个山林,原本茂密的树林被夷为平地,风沙遍天,裹挟着切口平整的断木。

    那骇人的巨爪从山坡上蹭过,顺势勾起了沟中半死的连萦。

    连萦随着赤羽鹏鸟升至半空,上上下下地飞动。鹏鸟似乎把她当做一个玩具,不过半晌觉得没意思便把浑身软绵绵的她抛下。

    连萦无声地从枝杈间穿过,摔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头顶天际寸寸恢复明亮,霞光落在她的背脊,映得其阖上的眉眼格外平静安详。

    青曤睁开眼,看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团看不清形状的东西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能分辨出哪里是胳膊,哪里是腿。

    是人?死人?

    他伸出手,轻轻掀开那满是污泥的发丝,直到认出那眉眼心上倏地像裂开了一个豁口,愣在原地迟迟不动。

    “是乞丐吗?是乞丐吗?”茕茕叽叽喳喳。

    青曤眼眸凝重,看向自己掌中污泥擦去后显露的黄发,

    “小莲蓬。”

    混沌中,连萦一直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幽幽的唤声好像是从体内传来,将要冲破那一副血肉躯壳。

    连萦看着如碎裂的镜子般的脚下,慌张地来回兜圈。

    “你是谁?到底是谁?”

    这里不同于她之前练功的虚境,这里的气息让人感到压迫,浑身无力,呼吸不上不下几乎停滞。

    “连萦——”

    声音依旧在一遍遍重复着,连萦焦急到乱发间沁出汗珠,顿感无处可逃。地上的碎镜倒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身影。凌乱着,冲撞着,她抱着脑袋转过身,正好对上一张破碎的面孔。

    那双瞳孔毫无色彩,张着的嘴不动,却从中发出一遍又一遍的“连萦”。

    连萦吓愣在原地,仔细一看面前那张脸却与自己的模样毫无分别。

    “你”她嗓音微颤,原本捂住头的手向下一坠正好触及面颊。

    眼前的人伸手一把扯下她的手,顺势撕碎她肩头连带手臂的衣衫,露出细瘦满是伤痕的手臂。

    连萦捂住胳膊,惊问:“你到底是谁?”

    没想到那人直接一掌拍到她肩头,钻心的痛传来,连萦还未反应及时,连续不断的掌击推地她不断后退。

    冰冷的声音响彻:“我就是你。”

    “胡说我才是连萦!”连萦伸出手妄图反击,可每每进了两步却又会被逼回三步。

    “连萦”冰雪一般的面孔总算有了微动,紧锁着眉,唇瓣抽动,

    “承认你的无能,承认你的软弱。”

    连萦摔倒在地,浑身痛得她说不出话来。指尖触及冰凉的边缘,忽地涌出一滴鲜血,小小一滴,却让她的心绪涌动。

    “我不承认。”

    她抬起眼注视那张与她无二的面孔,那双眼睛冰冷毫无生气,像从死鬼渊中拖出来,满身戾气。连萦的手紧紧攥起,突出的骨节就像悬崖上的峭壁,一路延伸向上藏入袖中。

    “若我还能活,绝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即便我死了,也不会是因为软弱无能。”

    “我只是还差”她缓缓站起来,拖着伤腿,像是撑着一支拐杖般倚靠,“只是还差时间。”

    “若有时间,我不会输给任何人。”连萦朝前徐徐迈步,与“连萦”对视。

    “连萦”弯起嘴角,黑洞洞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衣着完整,发髻整齐,于眼前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连萦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你拿什么赢过别人?”她问。

    连萦不假思索:“拿我所有的命,无论是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我拿我所有的命去赌。”

    像燃烧一盏烛灯一样燃烧自己的命。

    闻言“连萦”似有动容,但很快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模样,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黑气弥漫,散开之后露出森然的白骨。

    “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做一个平常人,还能好好度过你的一生;二、走上那一条不归路,去求你的长生。”

    她沉着面色,话语像毒蛇吐出猩红的信子。

    连萦感觉呼吸猛地一坠,如同溺水将要窒息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绳子拼命向上爬,不知这绳子还有多长,可身下就是无尽的深渊。

    爬得越高,跌下去的时候就会越痛。

    可她还是眨眨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些依恋和果决的神采,

    “我选那条不归路。”

    茕茕凑过去戳了戳女孩的脸颊,而后蹦下来,好奇道:“她一个人叽叽歪歪啥呢?”

    洞窟中天然形成了一个对外的孔洞,一束光投进来,营造了一处仙境般的角落。湿漉漉的岩壁承接着洞外的柔风甘雨,雨水顺着石头上的沟壑滑落,晶亮一片。

    除去那方角落,其余的地方皆是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湿痕覆盖着柔软的草地,慢慢浸没月白的衣角,青曤低垂着眉眼,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熏香。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袅袅的细白烟气从熏香尖生出,绕着连萦不断地萦绕,由浓转淡,向上逐渐消弭。

    闻着鼻尖的香火味,茕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见躺在床上的连萦倏地眉头一皱,苍白的唇瓣如同梦呓般颤动。

    茕茕激动地扑闪着翅膀,眼珠子一转看到自己主人微变的神色。

    “主人,黄毛丫头好像动了,眉毛动了,眼睛也动了!”

    青曤眉间的紧皱松泛了些,却装作不在意地抱起胳膊,淡淡道:“动了就动了,瞎叫唤什么。”

    他走到石床边,微微蹲下身,伸手抚去连萦额头凌乱的湿发。指尖抚摸过她的眉骨,抵在眉心处,青绿的光华顺着指尖慢慢注入,连萦的神情也慢慢变得平静。

    洞窟外的雨慢慢停歇,天地逐渐安静了下来,最后一丝光不再怜悯夹缝中生着的野草,收回至云层。一场雨过后,迎来了晴雨初霁前寒凉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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