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见他眼下一片青黑，面目愁色，就知道这段时间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孟槐从袋子里掏出一卷锦帛，方打开上面便浮起了点点星辰一般的金字，他在上面扫过一圈，旋即合上爽朗道：“既然事情落到了我孟槐的身上，那必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里正乐呵呵地将二人送至门前，吐出了这段时间内最长的一口气。
“你怎么把我说成你的助手了？”连萦拉过孟槐的衣袖，面露不解。
孟槐忍不住笑出声，也不遮掩直接道：“你现在除了当本捉妖师的助手还有其他出路吗？再说，我等会还要送你剑傍身呢，怎么这点小忙都不愿意？”
他拧起眉，指尖在手臂的皮革上敲了敲。
连萦面色一变，弱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要你送给我，我会给你钱的。”她抬起眼补充。
孟槐迈步离去，悠然落下一句：“钱，你哪来的钱啊？”
“我给你帮忙，捉妖师大人。”连萦追上去，争着帮孟槐拿腰侧的七宝玲珑袋，他却伸手一捂，敛眉：
“我这里面可都是宝贝，轻易碰不得。”
他看向连萦，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道：“不如你笑得好看一些，让我心里舒服下喽。”
连萦面色一黑，拖着步子就要走，走了两步就像被墙堵住一样，往回一跑，朝着孟槐咧嘴一笑，便赶紧低下头。
这下轮到孟槐尴尬了，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现在整张脸的僵硬了起来。
他挠着后脑勺，半晌挤出一句：“别老是苦着脸，会影响运气的。”
那个波斯来的商人叫做多摩，就住在齐云镇的临水客栈中，带着他所有的货物，定了一间上上等的天号房。
多摩一头金色卷发四不像地用金冠冠起，剩余卷曲地搭在额头，金冠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恰好跟下方一双蓝色的碧眼相映衬。
白皙的面容上生了些不合时宜的胡茬，看起来不比里正快活多少。
孟槐开门见山，询问他有关珠宝失窃的事。
多摩叫苦不迭，带着蹩脚的中原话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原来他是要将从波斯运来的珠宝，丝绸等物件带到鹭洲去卖，在齐云镇歇脚。本来害怕盗贼还将所有货物都搬到了客房中，没想到只是一夜，整箱整箱的货物便通通消失，只余几个空荡荡的箱子。
孟槐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堆在房屋一角的几个硕大的木箱，上前仔细看了看。
“怎么样？”连萦问道，“有没有妖气？是不是妖所为？”
孟槐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道：“妖气太淡，我也不太清楚。一般小妖，不懂遮掩，妖气浓郁，轻轻一闻便可闻到。若是功力身后的大妖，知道遮掩妖气，轻易方法自然无法让它显露。”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一般的捉妖师。”他在袋中掏了半天，掏出一枚外圆内方的钱币，合十在掌心低头默念，“天光开物，地缚妖灵，何种妖物，通通显现！”
孟槐抬眼，将手中钱币一抛，钱币在空中急速翻转，“当啷”一声落在木箱中。随即发出金色光芒，光芒充斥了木箱内部，箱壁上缓慢地显示出奇特的痕迹。
“有了！”孟槐眼睛一亮，弯下腰整个人几乎钻了进去。
里面闪着紫光的印记不像是寻常的足印，像是猫爪，但又好像比猫爪大一些。
听不到孟槐说话，连萦也投目进去，讶然道：“这是什么？”
“好像是只大猫？”
孟槐有些不确定。
夜幕寸寸垂坠下来，有人在天上洒了一把星子，正好围绕着那轮淡淡的圆月稀疏布下。连萦低头数着步子，数到三十时正好停在一间洒有昏黄暖光的屋前，孟槐蹲在地上，双目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一盘渣子。
“今日我们就蹲守在这里。”他只听着连萦的脚步声便开口。
连萦目光一扫，好奇道：“这是你吃的？”
“当然不是，”孟槐头也不抬，“这户人家不仅丢了首饰，还丢了几十个备着祭祖的馒头。”
“这还不好意思说呢！”他用手遮着嘴，压低声音。
“看来这是一只又好财宝，又贪美食的猫啊。”连萦笑着总结。
“总之呢，”孟槐已经布好阵法，各种宝器搁了一地，“碰上本捉妖师它算是在劫难逃了。今晚瓮中捉鳖，就等着阁下了！”
依他所言，连萦躲进橱子里，打开一条缝隙来，冷冷的月光倾下，映在那桌上，更显明珠璀璨。
孟槐这招守株待兔，虽算不上精妙，但只要贪心的妖物一伸手，就抽不出罐中了。
连萦靠在壁橱的内壁上，几日未食，腹中空得咕咕直叫。不是她没东西可吃，只是听闻修道者必先辟谷，使体内气息纯净，方可成为供灵气滋生的沃壤，助于修道。她只是一个方才入门的愣头青，只会饿着肚子打滚。
外面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木窗被人徐徐拨开，连萦一下惊醒过来，透过缝隙去看，缝隙有限，只能看见一点虚虚的影子落在明珠之上。
“哈，来了。”连萦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倏地有些紧张，赶紧去摸孟槐给自己那面照世镜。
一道刺眼的光由缝隙穿进来，整个橱子开始剧烈的晃动，悬挂的衣衫掉落盖了她满头。连萦惊慌不已，手都不知该摸向何处。
橱门打开，像巨兽一般将连萦吐了出来。
连萦睁开眼，摊开的掌心上是一道淡淡月光。
带着特殊香味的气息如游鱼一般在耳侧环绕，抬眼时，明珠还在原处。
连萦心中恐惧，她未曾见过妖物，只知妖类凶残，有的甚至可以吸食人的精魄，生啖凡人血肉。
这般香味，便是大妖了吧。
也不知孟槐在何处，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声响。
她下意识往后一退，手扣到随她摔在地上的照世镜，镜面一翻，反射了月光，一束光柱直直投向窗棂处。
方才连萦不敢看，窗框上正坐着一人，月白的衣衫随风翻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格外闲适的模样。要不是他刚刚打翻了壁橱，眼下又坐在别人家的窗子上，还真以为他是来赏月的。
照世镜投射的光芒落在他身上，一时燃起淡蓝的火焰，青曤反应不及，身后骤然冒出数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
连萦看着眼前的景况，下意识愣住，又复看了那张脸，只觉得眉眼格外熟悉。
眼前一黑，她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青曤蹙眉，指尖远远往她额头一点，不由得吐槽：“真是胆小。”
连萦徐徐睁开眼，看到悠然坐于窗台上的青曤，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曾经见过，不过那时候，他好像还没有尾巴？
“仙——”连萦还是之前的称呼，却忽然停在了喉口，她晃了晃脑袋，按在地上的五指不安地蜷起来，小心翼翼改口：“你是狐狸仙？”
想来是自己的九尾暴露在外，青曤高傲地抬起头，等着她的恭维。
见他不回答，连萦的面色慢慢变化，她往后移了移，扯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狐狸精吧。”
这下轮到青曤脸色难看，他从窗台之上跃下来，衣袂如月光轻薄，步步靠近连萦，眸中带着审视：“你说谁是狐狸精。”
“你是狐狸精。”连萦忙举起镜子护在身前。
青曤眼睛扫都没扫，夺下她手中的照世镜，戏谑道：“就凭这个破玩意也想对付我？”
“我没有想要对付你！”连萦下意识脱口而出，接着弱弱道，“我是在等一只妖，一只贪财又贪嘴的妖。”
青曤总觉得她意有所指，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瞥，便捉到了连萦四下搜寻的目光，笑道：“你在找谁呢？找你的好朋友？”
连萦生怕他对孟槐做什么，赶紧收回了目光。
“装的一点不像，”青曤蹲下来，伸手摆正了连萦的脸，提醒道，“喂，你别忘了了，我的定风珠可救了你这小命两回。”
连萦眼睛一亮，踌躇半天才开口：“狐狸仙的大恩我自然不敢忘记，您的定风珠救我小命，您的小庙也供我躲雨。我日后若还有机会，一定会好好供奉。”
青曤以为她在暗讽自己庙宇破败，无人供奉。索性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尾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我们狐狸可是祥瑞，轮得到你来嘲讽我！”
“我——”连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话可说。
饶是怕眼前的“祥瑞”一口咬了自己，连萦往后退了些许，准备离开，却被青曤伸手按了回去。
青曤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咕咕”的响声。
“什么声音？”他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连萦的肚子上。
连萦愣了一下，有些难堪地拉过衣衫捂住肚子。
青曤眉头一拧，大笑出声来。良久才消停，对着连萦道：“你该不会饿着肚子吧。”
连萦躲开他的目光，露出有些微红的耳朵，一言不发就要起身。
待她站起来，青曤声音一沉，拉住她的衣袖，
“等等，你要修道对吗？”
连萦顿住，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青曤一副了然的神情，环抱双臂道：“你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告诉你，我可比那个捉妖师要知道的多。”
连萦手扶着门框，感觉自己的腰带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拽着，不受控制直直后退了几步而后才停住。
力道微微在背脊上泛开，青曤的声音就在耳畔，幽幽诉说：“你的根骨，实在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