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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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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天

    2024/4/28

    大道纷纷,雪落如絮。云间青松结起凌云冰枝,其上残霞如血,其下清水洛洛,天际间那道相接处在眼前逐渐晕开成一条细细的银线。

    巨大的波涛声由远及近,耳畔呼啸的风仿若桀桀的讥笑,琼台之下人影绰绰,四周剑阵浑然一气,结成万丈冰窟,释放出凛冽的森寒。

    抚在玉阶上的乃是一双鲜血淋漓,伤可见骨的手。

    剑被弃在一旁,无论如何再唤,也不能重新握起。

    仙人的脚步就像宝珠徐徐滚落,不疾不徐,带着居高临下的闲适与蔑视。

    锋利的剑尖指在眉间,相携凛冽的剑气很快在额头晕开一个鲜红的血点。

    玉阶上伏着的人筋骨寸断,仍是抬起了眼睛,有丝丝缕缕的剑气穿过她的黄发,她抬起头,于万分不甘中含血笑了两声,

    “能死在你的剑下,也不算太糟糕。”

    “不过,”她顿了一下,口中的鲜血染红了纯白的贝齿,声音如幽深的桀桀风声。

    “我还会回来的。”

    长剑一落,天地一黑。

    千钧山海倾覆,浪海翻涌,日月不明,褪去万种颜色。

    树下的少女猛得睁开了眼睛,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取下盖在脸上遮光的斗笠,支起腰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天呈碧色,鹿吴山巅云卷云舒,一场春雨刚过,泥泞的竹林中嫩笋冒出点点新尖。

    湿漉漉的空气中带着点草腥味,连萦伸出手,胳膊在额头上连至鬓角轻轻一揩。她回过头注视着身后树干斑驳的纹路,方才只一靠便几乎睡到日落西山,地上初来时挺立的野草此刻都蔫了些。

    背篓静静斜放在一旁,搭着一块生满青苔的石头,里面浅浅卧着几根荀草。

    连萦踩着草鞋,小心寻着路下山。

    她捡起背篓里一棵荀草,在眼前晃了晃,弯起嘴角,

    这荀草能使人皮肤变好,变得更漂亮,女子多爱用,只是不易得。自己翻山越岭了一整天,也不过采了这么几株。

    物以稀为贵。

    连萦抬了抬眉梢,心中窃喜,看来能换不少银子。

    天边传来几道轰隆隆的滚雷声,厚重阴翳继续向前挪动着。连萦抬起头,隔着斗笠,探那几分天色。

    难不成又要下雨了?这才晴了几时。她心道。

    林间透露出一丈光束,连萦踢踏着草鞋,在日暮之前赶回镇中,忙里偷闲在一户人家的石阶上蹭着泥。

    黄昏的霞光灌满了整座芙蓉镇,青石板的缝隙间蜿蜒流动银色的亮河,几声愉悦的鸟鸣在头顶盘旋,连萦将斗笠取下夹在胳膊处,三两步如鱼游入人群中。

    有人认出了她,忙问道:“连丫头,又采的什么花?”

    连萦偏头一笑,露出白皙的牙齿。她晃了晃背后的背篓,搭腔道:“方才下过雨,可惜没捡到什么。”

    她快得像只兔子,一会连影儿都抓不到。

    昏黄的日头在山间微悬,连萦推开院子的栅栏门,正好看到两个孩童蹲成一团在地上看蚂蚁。

    芙蓉镇是鹿吴山下的一个小镇,镇中守着临仙塔又依托着山上的仙门惊弦宗,百姓安居乐业,自得其乐。连萦家的院子在鹿吴山靠近边缘的一个小角落里,周围所居人不多,溪水潺潺,一片安详绿意。

    连萦蹑手蹑脚地快步走过去,将背篓放在墙边,冲着连玉连花兄妹俩“嗷呜”一声。

    连花两条短腿一弹,圆溜溜的眼睛转过来才发现是自家姐姐。

    “在做什么呢?”连萦微微俯下身,好奇道。

    蜷着泥灰的地上爬着一排芝麻似的黑点,或整齐或乱地缓慢前行着。

    “姐姐,我们在看蚂蚁呢!”连玉蹲在地上,黑乎乎的指头在地上指了指。

    “是啊,”连花点头,说话顿顿,“我们在看蚂蚁呢,你瞧姐姐,蚂蚁在搬家。”

    连萦也蹲下身,斗笠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她伸手摸了摸连花的头,道:“要下雨了,蚂蚁要往高处搬家,才不会被水淹没。”

    她伸手将阻挡蚂蚁行路的石块抚到一边,小黑点一路畅通无阻,直往高处去,“这样就不会阻了它们的路了。”

    连玉和连花是同胞而出,笑起来的幅度也格外同步,圆圆的脸上一左一右两个笑涡。

    一滴一滴残余的雨水顺着屋檐砸在地上,墙面上生着青苔和翠绿翠绿的爬山虎,霞光在山后隐没,这座孤僻的宅院升起了第一抹炊烟。

    连父腿有伤病,每到雨天便疼痛不止,平时也只能做一些小生计为家用。连母生连玉连花时落下病根,常年卧床,不能劳作。所以自连萦能走路时便整日上山寻草药香草等卖来换钱养家,即便这样还是入不敷出,他们过得却很安乐。

    有些好吃的连萦总紧着爹娘和弟弟妹妹,自己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干瘪枯瘦,连头发都是枯黄毛躁。她顶着一双淡淡色泽的瞳孔,笑起来像只瘦巴巴的小猫。

    “总是采这些荀草怕是不行了。”连萦长叹一口气,伸手抹着油乎乎的桌面,不停念着,“玉和花儿以后总要念私塾吧,阿爹也要看腿,阿娘的药也要继续吃着。”

    她把一小碟咸菜往前挪了挪,一小撮黄发落在跟前,遮住了有些发愁的眼睛。

    连父不说话,只是点头,头顶点点如雪的斑白。

    “阿萦啊,你不要太累。”连母凝眉,流露出心疼。

    连萦分好筷子,坐下道:“阿娘,我不累,我今儿还在山上打了个盹儿呢。”

    她托着腮帮子,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盘子,

    “我想着明日去寻些灵草,现在修士遍地都是,这些灵草能对修士的修为大有裨益,听说有的修士能够不舍千金去求一株。我如果能采到,以后就都不必担心开支了。”

    连萦微微弯起嘴角。

    她不算是个太过活泼的人,大多时候也只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面四人面面相觑,连父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有主意的,一颗心尽是牵挂着这个家了,只放下筷子道:“阿爹都听你的,只是要小心。”

    连母看着外头的天色,月光洒在小石头路上。无尽苍穹深黑如墨,簇拥着重重山脉犬牙差互,蔓延向那天地相接之处。

    鹿吴山上山林廓落,浓绿草叶散发淡淡幽光,其间蹦出一两只螫虫,环绕几圈后蛰伏在一石雕上。

    石雕后楼阁林立,大半没在阴云之中,凌云而建。琉璃瓦,碧金墙,飞檐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兽首,巍峨壮观,气势宏大。

    其后悬崖峭壁坠满挺直青松,瀑布水涛几乎从九天而降,万千灵气浩渺,围绕着惊弦宗生出紫色浩然之气。

    一股裹着森寒剑气的力量将那石雕击得粉碎,长阶之上,长剑乘着白衣束发的弟子冯虚御风而来。

    他头戴夜光之冠,落地时悄然无声,只用腰间鹤纹绶带轻轻擦拭了剑刃。

    “师兄。”藤知白将剑比在身侧,嘴抿成一条直线,朝着那虚空道,“说好了,你若输了,便把你的那只蛮蛮给了我。”

    “破虚现真,万象俱出。”他神色微凛,指尖一挑,身侧长剑飞起,刺破夜幕,散出寒光无数,所经之地,凡是生灵,皆显出具况。

    藤知白正四下去寻,忽地不远处射来一道寒光,瞬时间分散成万千冰锥般的凛冽剑气,巨大的压迫感袭来,他瞳孔骤缩,下意识腰身往后一折,整个人如弓一般弯下去。

    剑气擦过他的鼻尖,在脸上留下一道横亘上下的红痕。

    藤知白捡起剑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惊慌未散,双肩不似从前端正。

    他飞身起来,凌空一跃,腰侧缎带经风摇曳。人与剑缠绕一体,两团人影霎时撞在一起。

    半晌,一人稳稳落地,长剑破风“唰”得一响,紧紧贴在臂膀。

    “师弟,还不认输。”那人幽幽说道。

    藤知白脸色难看,仍旧嘴硬不放。

    “不过一只鸟而已,师兄给你还不行吗?”李诫背起手,露出些笑容。

    藤知白感受到羞辱,心中怒火不甘更胜,拧着剑严肃道:“我还要比,我要凭自己拿到蛮蛮鸟。”

    这蛮蛮,一翼一目,须得一对才可飞驰万里。

    他闭上眼默念心决,细长剑刃深深刺入土地之中,周围所有的风聚集了起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与沙砾,围绕着他形成一个壁障。

    李诫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他厉声道:“知白你在做什么?”

    藤知白笑道:“师兄你怕是忘了,我还要锦囊妙计——地藏心决。”

    这可是他自己从藏经阁中的旧书中学的,保师兄无从攻破。

    李诫眉心一凝,抬头看向深色苍穹,沉寂的鸦雀倏地噪声四起,无处不落地飞出绕着头顶一处团团相转。

    疾风猎猎,他抬手挡过一颗击打过来的碎石。

    李诫一看藤知白就知道他只学得一知半解便拿出来炫耀,现在无法收住了,若现在不破阵,只怕会出危险。

    天边亮出一抹冷意青白,眼看就要天明。

    李诫看着被困在风洞中的藤知白,立马低头念决,随即目色一凛,手比招式,长剑分出无数残影,向前刺去。

    眼前一明,硕大的光柱冲上天际,天幕瞬间化作紫色,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声音,接通天地,分裂云霄。

    藤知白摔在地上,左臂软趴趴地搭着。他顾不上自己的伤,惊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这是”

    一道紫色的雷电劈在地上,方圆数里瞬时焦黑一片。

    他整个人被李诫拽到一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方才自己学至不精的地藏心决竟然——

    “天雷。”李诫蹙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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