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周六,郭紫春给安子清打了电话,说最近有个心理互助小组的活动,不收费,就是让人们互相聊聊,能够敞开心扉的说点憋屈的事。
安子清原本想拒绝,郭紫春又劝了半天,说这回心理互助组的活动主题就是“断舍离”,谈一谈也许对放掉些不好的回忆有用。
加上她循循善诱半天,安子清原本雷打不动也被说得动摇了。
再说郭紫春没少帮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实属不易。
安子清最后还是答应了。
周日的天气延续了前几天的阴沉,为了防止下雨,安子清还带了把雨伞。
郭紫春昨晚把她们拉进群里,在群里提前发了定位。
很意外,居然是个小教堂。
听郭紫春在群里解释,国贸那边寸土寸金,大多地方还人多嘈杂,只有教堂附近会稍微好些,她正好和堂务经理认识,暂时得到了其中一个房间两个小时的使用权。
教堂距离安子情这边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路上堵车,到的时候已经算晚了。
她进门的时候,里边儿已经围坐了十一个人,只有一个椅子还空着,郭紫春起身招待她,让她坐到了那个没人的椅子上。
还没等她打招呼说声抱歉,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安子清,你也在这儿?”
安子清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到郭磊笑容灿烂又透着股疲惫的脸,他朝她招了招手便放下去。
郭紫春开玩笑说:“看来还有认识的小朋友呀,今天的氛围就会更轻松了。”她接着拍拍手,“既然人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虽然这群人可能就聚这一次,郭紫春为了后边的活动方便,还是让他们一一做了自我介绍。
安子清的介绍很简单,更多时候默默听着,里边有压力极大的医生,有刚读研的硕士,有带货主播,还有像郭磊一样天天研究算法的码农,以及刚赚了第一桶金的证券公司人员等。
接下来,郭子春让每个人说自己过去遭遇的不公以及难过的坎儿。
那位大学生主动举手,第一个说了自己难以释怀的事。
她开学的时候因为选导师的事情和寝室里边一个女生关系不好,然后又和另一个女生存在奖学金的竞争关系。
她的绩点每次压对方一头,奖学金相对高一个级别,因此每次奖学金评完以后,她都会遭受那个女生一个月的冷暴力。
现在令她苦恼的是,两个和她敌对的女生似乎抱团了,她很诚实地说,她目前根本不想回宿舍,天大地大图书馆为家,可是毕竟她也要休息,每次只要一回宿舍就要面临灭顶的压抑感。
她也在犹豫要不要出去租个屋子。
有的人劝她能忍则忍,毕竟父母赚钱不容易,况且去帝都外边租房也很贵。
女生点点头,看来她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还有的人说,年轻人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只要没有血海深仇,总会说开的,女生跟着苦笑了一下,可见这条定律并不适用于她身上。
安子清一直听别人给建议,大多只是劝能和好就和好。
女生后来实在听得累了,才解释,说她已经做过很多努力了,但是现在只是感到疲倦。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被其余两人排挤的那个。并且更糟糕的是,因为老不回宿舍,现在宿舍集体活动也很少叫她了。
“你们知道过节是什么感受吗?拿圣诞节举个例子,她们会给全宿舍准备礼物,故意缺了我的,还要当着我的面发。别人睡觉她们还悄悄的,我睡觉了就会故意嗑瓜子聊天。”
女生有点崩溃,又透着股麻木的倦意:“期末考试她们去楼道熬夜,回来就嘻嘻哈哈开灯吵醒我。实习的时候无论她们几点回来,不管我睡不睡觉,总会很大声关门”
众人沉默,这些点点滴滴无时无刻不蚕食着人的耐心,折磨人的神经,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安子清淡笑了一下,“那你有没有想过,垃圾总是会分类的呢?”
全场一度安静,郭磊甚至有些诧异的看她。
“一旦某个群体里有两个或以上的人针对一个人,这个人无论反抗还是不反抗,解释还是不解释,之后很有可能被集体针对。”一抹毫不在乎的笑在她唇边涟开,“这不就是垃圾分类吗?你不喜欢的人很有可能会抱团的,时间只是帮你过滤掉了不适合你的人。”
“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对不喜欢你的人微笑呢,既然知道是喂不熟的狗,为什么还要喂?”
女学生倒是顿时如醍醐灌顶,眼睛中多了些洞悉的冷冽。
其他人却看似难以接起这个话头。
郭磊主动打破僵局,说了他每天被老板压榨,想辞职又没有更好的公司,陷入一种想赚钱就要累死,赚钱少就难以在帝都立足的僵局。
这个问题比较大众化,在场的人讨论了几句便寥寥结束了,得出的结果还是让他继续呆在原公司国内。
郭磊无奈地笑笑,应是接近于自己的决定。
接着是带货主播,他看起来年龄30出头,满脸油腻,脑袋头发稀疏。他沉默半晌,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才开口。
他在一家公司门下做吃播,然而每次的饭食量都要超过他的胃口。播出的时候,他的粉丝总是希望他多吃,可是近期他的胃口不好,吃相就比较狼狈。
这个节骨眼儿,一个颇有影响力的大粉对他进行了人身侮辱,导致网上污秽不堪的言论满天飞。
然而公司处理这件事情很消极,逼他给所有粉丝道歉,他原本请了律师,此时律师函也直接作废。
他最后总结了四个字:摁头原谅。
要是忍一时风平浪静也还好,可谁都知道这种原谅以后,面临的将是公司更不近人情的压榨,还有更加猖狂的粉丝。
“可是粉丝难道不应该是支持你的人吗?”有人不解。
男人肥粗的手指陷在稀疏的头发里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的律师还在等我回复,她劝我不能放弃,可是公司说如果我要继续打官司就要解雇我。”
一时间,因为涉及到他人的生计问题,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子清说:“没有人在乎你的成功,也没人在乎你的失败。”她淡然地看着那个男人,“更没人在意你过得好不好,甚至你的家人也有可能不在乎。”
男人狠狠“嗐”了一声,佝偻的背逐渐直起来,“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人们都叙述了自己面临的困境以及过往难以释怀的事情,越往后安子清越有些疲乏,然而不断的有人请她给出些意见,安子清两三句带过自己的看法。
等前十个人都说完了才轮到她。这时场面十分安静,人们的视线纷纷聚焦在她身上,似乎都在好奇她有什么故事。
“怕是要让大家失望了,我啊,没什么问题。”安子清笑笑,“好像难以释怀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无所在意,也无所留恋。
郭紫春鼓励她:“说说嘛,都听了他们的,有来有往。”
安子清情绪疏淡:“我初中的时候父母就貌合神离,其实我爸在外边有人,我妈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她眉心蹙了一下,不过褶痕很快消失了,“我妈是个画家,后来的时间就把自己憋在画室里边,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也不让我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声音低下去,顿了一下:“后来她自杀了。”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这里出了问题。”安子清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我妈去世以后,我爸就把别人接回家了,我不愿意在家,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她手里转动着手机的四角,“本来我觉得生活无望,是我二姨接走了我,她还要带我表妹,很辛苦。所以我来帝都打打工,期待能改善下她们的生活吧。”
人们已经因她的遭遇而惊叹,也是连郭磊都不了解的过去。
何况疾病,校园霸凌,群体冷暴力像几朵乌云覆盖了她原本就没几束光的日子。
那本应是她最惨淡痛苦的时间,可是现在看来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忘掉回忆,像是踢开路边的垃圾那么随便。
从教堂出来的时候,他们经过一副巨大的壁画。
耶和华和蔼的眼神让人有种被安抚的感觉,顺着几缕光照射着,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精神放松的感觉。
然而到了外边,众人才发现下起了雨。有的住在附近的直接回去了,剩下的人也以各种方式离开了。
安子清不着急回家,站在远离教堂的屋檐下点了根细烟。
“你抽的什么烟啊,闻起来是好烟。”
郭磊笑着从里边出来,也站在她旁边,距离她大约一臂的距离。既不算冒犯,也不算疏远。
安子清拿下烟,递到鼻子下缘闻了闻,“我怎么没闻出来好不好。”
她大方地将烟盒扔给他,“你喜欢拿走就好了。”
“啊?这样好吗?”他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安子清淡笑:“反正也没几根了。”
郭磊:“”
他跟着干笑了一声,余光不自觉地看着身旁的人,即使他已不再是春心泛滥的少年,长期当社畜已经让他心平如镜,此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种冲动。
他想要她唇上叼着的那根。
外边的雨势从大雨逐渐变成蒙蒙细雨,安子清秾丽的面容在如雾似霰中更加缥缈,让郭磊忘了他只请了半天假,还要回公司。
可他抬不动脚。
又过了一会儿,郭磊呆望着外边的雨幕,另一边的人好像在想事情,半天没有动静。
“咦,你还没回去吗?”安子清呵出最后一口烟雾,似乎意识旁边还杵着个人。
郭磊很无奈,他的存在感这么低吗?
“嗯,这里待着很舒服,很放松。”他放松了下肩膀,“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家都没有信基督教的,但是我妈总说有个信仰也是好事儿,对于人来说有警示和牵制的作用。”
他笑笑:“再不济也不会做坏事。”
“哦,是吗?”
天色渐暗,安子清看着远处灰沉沉的天空,“我妈从前信,后来精神出问题以后都魔怔了,说要找沉舟。”
“沉舟?”
“好像和基督教里一个故事有关。”安子清蹙着眉想了半天,看似没想起来,“我记不清了,但她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我怀疑她疯了。她总是对我说,心灵纯洁的信徒终将找到沉舟。”
“后来她死了,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
郭磊愣怔地看着她,结结巴巴都不会说话:“安安子清。”
“人想不想做坏事大概和神没关系。”安子清把烟头摁灭在湿巾纸里,“换句话说,神要想点燃地狱阴火,谁也阻挡不了。”
天上凭空响起闷雷声。
郭磊已经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想到她高中时的处境,那副哀婉同情的表情又浮现上来:“原来你当时过得这么难,怪不得高中那么孤僻,要是你早点和班主任说下家里的情况,那几个傻逼早就不能带节奏了,大家也不会”
他泄气地道:“现在说也没用了,反正最后曹璐和章勇下场都不好,肯定是遭了报应。”
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并没有什么如果。
不过安子清还是朝郭磊笑了笑:“你很善良,还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