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更)
赵时宁看了看谢临濯,又看了看神帝,她远比她想象中要镇定,没有慌不择路选择逃跑。
“你怎么会在九重天?是谁带你来的?”
谢临濯压抑着在心中翻腾的迫切的情绪,神情冷淡,强作平静地问她。
赵时宁眼睛都不眨的撒谎道:“肯定是我自己来的,我孤身一人,还能有谁会带我来。”
神帝眼底浮现讥讽,既嘲她满口谎言,又讽她说出的谎也如此拙劣。
筑基期的修为,就算来得了九重天,也过不了南天门。
可偏偏谢临濯就是信了,他当真不再继续询问,而是安静地凝视着她,嗓音艰涩,“离开我的这段时间,你过的好吗?”
赵时宁却不想与他在此地叙旧情,说话的态度颇为敷衍,“挺好的。”
谢临濯有许许多多的话想问她,可看见赵时宁眉宇间的不耐烦,他心头一刺,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满腔的苦涩。
“师尊,我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
赵时宁心中记挂着白琮月,生怕他会撞见这种场面,只恨不得赶紧离开。
谢临濯还没有说话,神帝率先出了声。
“不许走,你师尊可又怀了你的孩子,难道你就可以如此心安理得的抛下他不顾?”
他会让白琮月来,自然是为了让谢临濯看清他这徒弟的真实面目,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
白琮月未到,他怎么可能让赵时宁离开。
谢临濯本不想这么早告诉赵时宁他怀孕的事,这一胎不同于初次怀孕反应剧烈,他终日为此惶惶不安,生怕因为身体虚弱而导致落胎。
胎像不稳,他不敢告诉她。
谢临濯无声瞥了一眼神帝,并不认为神帝在帮他挽留赵时宁,反倒为他的反常而心生疑虑。
神帝可不是如此多话的人。
赵时宁听着神帝的话,先是因为谢临濯的怀孕而感到喜悦,后又对神帝的多管闲事开始恼怒。
她毫不客气地呛道:“什么叫抛下他不顾,我何时要抛下我师尊了。你虽是神帝也不能胡乱说话,更何况这是我与师尊之间的私事,你虽是我师尊的朋友,但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神帝神情骤然阴沉,但他又不好直接与一个凡人计较,强行忍耐了下去,暗道白琮月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师尊,你真的又怀了?”
赵时宁不相信神帝的话,她满脸期待地看向谢临濯。
谢临濯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女孩吗?”
赵时宁紧接着又问,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腹部。
“我暂时还不知晓。”
谢临濯脸色愈发苍白,不过一段时日没见,他又消瘦许多,霜白的衣袍裹着他瘦削的身体,风一吹好像随时会倒下,他的骨血似乎被腹中的胎儿慢慢蚕食殆尽。
更加不同的是清冷的眉眼多了些柔和,不再像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令人畏惧
。
赵时宁听着他的话,忍不住道:“师尊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又骗我。”
谢临濯神情有些难堪,“我不会再骗你。”
赵时宁点了点头,也没什么表示,更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回应。
“师尊,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再回无羁阁看望孩子……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谢临濯连挽留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没见到她时,他可以无数次说出要杀了她的话,可以发了疯地去恨她怨她。
可等真见到她,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离开了他,她过得远比他想象中要好。
这些日子,谢临濯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赵时宁年纪还小,他不该把她困在无羁阁,她要出去闯荡,他不该拦着她。
只要她心里还有家就好,知道他和孩子还在等着她就好,只要定期回来看一眼他就好。
他不求别的。
“你真的会回来看我?”
谢临濯看着赵时宁即将转身离开,他陡然出声问道,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赵时宁莫名觉得下一刻,谢临濯就会掉下眼泪,她觉得这种想法很是可笑,修无情道的剑修怎么可能会落泪呢。
但她很满意谢临濯的态度,本以为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可没想到谢临濯已经把事情看开了。
既然谢临濯不再像过去那么偏执可怕,那么时不时回无羁阁看一眼,也不是不行。
赵时宁径直走向谢临濯,走到他身前,眼眸弯弯,“我怎么会骗你呢,你还怀着我的孩子呢,我们就算做不成师徒,但也算是朋友啊。”
谢临濯想说他和她不是师徒,是夫妻。
可他怕他再次惹恼了她,让她连回来看他一眼都不愿,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赵时宁主动踮起脚抱住了他,闻着他身上清苦的香
气混杂着不可言说的淡淡奶香味,她对他难以消解的仇恨都在此刻慢慢消散。
他都给她生了两个孩子了,现在又怀上了她的孩子。
她和他之间的仇怨……到此为止吧。
赵时宁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松快下来,语气更是难得柔和。
“师尊,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谢临濯感受着着她温暖的怀抱,无声地垂下头,贴在她耳畔道了句:“好。”
赵时宁想要松开他,可突然有一滴湿热的水珠打在了她的脖颈,几乎要把她烫到,心中预想的在此刻成为现实。
她身体猛得僵住,抱着谢临濯不知所措。
她的师尊……怎么会流泪呢?
这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谢临濯吗?
赵时宁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她茫然地看着远处缥缈的云雾,以及神帝越发难看的脸色。
谢临濯主动松开了她,还是那副山巅之雪,不可触及的模样,除了微红的眼眶,再也看不出有别的异样。
“赵时宁,记住你说的话。
”
赵时宁连忙点头,还在为方才那烫到她的温度而感到迷惘,但是承诺态度也比刚才认真了不少,“师尊,虽然从前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谎,但这次我真的不骗你,就算是不看你,我也得看看我们的女儿啊。”
“还有儿子。”
谢临濯低声补充一句,但手抚着尚且还未显怀的腹部,默默祈祷着可以再为她多生几个女儿。
“师尊,我真的走了。”
赵时宁又恢复了以往面对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还是那个惯常对他耍赖的徒弟。
谢临濯却知,有些过往,再也回不去。
赵时宁没有再回头,走得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神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白琮月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迟迟都没有现身。
若是真如谢临濯所说,岂不是他还要一直留在下界。
“神帝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谢临濯看出了神帝的欲言又止,表情平静地问道。
神帝冷笑一声,“你当真不想知道是谁把她带到九重天的吗?”
“还能有谁,大概是魔界的万殊吧。”
谢临濯对赵时宁与万殊私奔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但为了一只小畜生与她计较实在是不值当。
左不过,除掉便是。
“你那徒弟心气这么大,要的只怕不止是一只神兽,更想要的是……青丘帝妃的位子。你真以为她待你有几分真心,历劫一趟,你怎么变得这般糊涂。”
“你苦苦为她孕育子嗣,得到了只有背叛,我听闻……青丘帝君下个月就要成婚了。”
神帝的话于谢临濯而言不喾于晴天霹雳。
他可以接受万殊陪在她身侧,可以接受她出门在外与别的男人有露水情缘。
可却唯独不能容忍那人是白琮月,更不能容忍赵时宁还要和他成婚。
所谓至交好友……就是做出抢夺他人妻子,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吗。
“成婚?”
谢临濯露出冷嘲,当初他极力想与她成婚,却被她数次敷衍过去。
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愿意与白琮月成婚了。
还是……白琮月勾引的她,怪不得当初在无羁阁白琮月会出手护着她。
原来那时候白琮月就有了别的龌龊心思。
“他们现在还没走远,你要去追他们吗?至少得为你的孩子们……要个说法,毕竟若是她与白琮月成婚,你的孩子们可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神帝的话句句诛心,正好击中了谢临濯不可言说的心事。
不为他,也该为孩子讨个说法。
他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我自会向白琮月讨个说法,只是我孩子的事情烦请神帝莫要再提,神帝的心思谢某心知肚明,可我此生只愿意在无羁阁为她生儿育女,若是回到九重天依照天规我只怕再也不能见到她,神帝请回吧。”
谢临濯这话说的决绝,完全不留余地。
神帝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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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殿的神祇缓缓攥紧酒盏,如雪森寒的眸子里,有谢临濯的背影,有无羁阁摇篮里沉睡的婴孩,有九重天莲池桥上站着的白琮月,有这沧海桑田的万事万物,最后这些画面尽数消失,唯剩下赵时宁悠悠哉哉的身影。
他银灰色的眼瞳颜色越深,莫名的不愿瞧见她这般快乐,随手泼下酒盏中的酒水。
九重天的天极瞬间炸出惊雷,不多时就下起了暴雨。
他见赵时宁躲避不及,被雨水淋了个透顶,空洞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
裴隐披散在肩
部的墨发无风自乱,他长长久久地观望着她,亦或者说从她出生的那日就一直在观望着她。
但她也只是他观望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按照命格,她本该在今年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