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鳞归海
长安朝堂之中,元恪每日仍然继续陪伴着小皇帝周琳上下朝,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秦王孙巡果然不是那么热衷于政事,经常以身体有恙为由,推辞不来。秦王之位空置时,年幼的小皇帝依然总是沉默不语,身边的国师弘一便替代了秦王的作用,将朝政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孙漓近日也变得越发活跃了,大概是受了之前元恪那番话的启发,在世子之位上心态愈发急切;无论朝中什么事情,都忍不住大加评论,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务,也都是当仁不让,大出风头。众人也心知肚明,以目前的形势,孙漓的身份,即使他不这样主动,未来的世子之位也必然会落到他头上。
只是今日,秦王孙巡又比较罕见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元恪心想,估计又是函谷关外有什么重要消息传来。等来人上报,果然是一条震惊的消息:“梁国公子周琰,被燕贼围困在汝南城中,特地向天子求援!”
元恪闻言又惊又喜,周琰?他当日居然没有在洛阳和梁王宗室一同蒙难?
秦王孙巡当然没有听说过周琰,眉头一皱问道:“哪个周琰?是那个伪帝周阅的儿子?当初崔允在洛阳不是已经将周阅的亲族子弟全部屠灭了吗,这个什么公子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下面的人连忙回答:“回王上,臣下已经查过了,这个周琰确实是伪帝周阅的庶六子,此前不知身犯何罪,曾被伪帝周阅贬出洛阳,才因祸得福躲了一场祸事,如今他已是伪帝周阅唯一存活于世的子孙了。周琰在信中痛陈与燕贼的国恨家仇,希望归顺朝廷,共击燕贼!”
元恪听闻这些,也安下心来,看来确实是周琰本人无疑了。
秦王孙巡却仍有些不满,问道:“哼,依我看这也只是那周琰被困绝境的权宜之计,再说让朝廷去援救篡位的逆臣之子,这怎么都师出无名吧?何况眼下我们与燕贼那边的形势稍有缓解,这个时候出兵恐怕不是最佳时机。”说罢秦王孙巡转向弘一问道:“国师以为呢?”
弘一略加思索,笑着对秦王孙巡说道:“依贫僧看,这或许也是个机会……燕贼崔允,背信弃义,屠戮梁国宗室,又侵占梁国国土,梁国旧臣多有不满,眼下周琰这个公子的名头,或许可为一用,收拢梁地军民之心;眼下燕军主力正在东进攻齐,若是能在他们背后做出点动静,百利而无一害啊。”
见到弘一也有此意,元恪连忙也进言道:“臣昔日曾在洛阳与周琰公子有旧交,周琰此前一直呆在洛阳,不曾附逆伪帝周阅;若论起辈分来,周琰也是大周宗室,还是天子的堂兄,如今周琰已经高举义旗反燕,朝廷出兵救援不能说是师出无名。”
殿下的孙漓见如此热闹,连忙也添柴加火,进言道:“父王,机会难得,儿臣愿领兵出关,讨平燕贼!”
秦王孙巡被几面人进言夹攻,又见孙漓这般慷慨壮志,忍不住笑了说道:“我儿好志气,只是你知道现如今,我们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出了函谷关,仗可就不像函谷关那里,那么好打了。”
秦王此言一出,众人也都沉默了,孙漓也有些胆怯了,秦军的元气没有那么快恢复;而据来人所报,围困汝南城的燕军不下五万之众,眼下派兵,少了没用,多了又拿不出来,所以两难。
眼见众人都沉默下来,元恪心中愈发焦急,一来自洛阳一别之后,他素有亏欠周琰之心,眼下得知周琰的下落,绝不会放任不管;二来,元恪也深知这正是自己脱身长安的好机会,连忙继续进言道:“臣以为,齐国势弱,又无大秦这般有函谷关地利之险,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日,此时出兵从背后攻燕最为有利;况且我大秦拥护天子,反抗燕贼,如果坐视周琰被歼,天下之人即使有反燕之心,又怎敢归附?”
弘一笑着答道:“赵将军所说的道理我等都明白,只是眼下朝廷确实无兵可派。”
元恪于是大步走到天子与秦王等人面前,躬身行礼道:“既然如此,元恪愿率本部北川军八百人马,出关救援周琰,以示天子之恩!”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窃窃私语:“八百……这……够吗?”
弘一也是质问道:“贫僧知道赵将军与那周琰公子私交匪浅,但军国之事,还请将军珍重。莫说那燕贼本部军力强盛,就只说汝南城下围城之燕军,就不下五万,将军只领八百人出关,图做无谓牺牲而已,有何意义?”
元恪心志确实愈发坚决,继续请命道:“臣当然明白,兵家之事,庙算为先;八百人或许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能有此决心,天下人便可知燕军虽强,亦不可予取予夺;臣等八百人,留在长安,添不了几分助力,若是出去,正如国师所说,梁地人心不稳,或许能助朝廷收服梁地,将来反攻燕贼,重塑河山,大有裨益!”
弘一脑中快速思索权衡着,似乎是有所打动,但秦王孙巡却依然态度坚决,没等弘一答话就说道:“此事再议吧。”便匆匆散了朝。
下朝的元恪愈发心急,他深知若非到了万难的时刻,周琰绝不会发出求援信,眼下燕军重兵围城,随时都有破城的危险,不知道周琰还能坚持多久。
万般无奈之下,元恪本想自行率军出关,但转念一想,若是无朝廷诏命,这样的言行也过于悖逆,岂不是坐实了父兄的自立之心。元恪思虑再三,只好再次来到相国寺,想找弘一请求出战。
弘一自然知道元恪的来意,于是也不避讳,开门见山道:“其实秦王与我,对于出兵与否,并不十分坚持,何况只有区区八百人,只是不能由你带兵去。”
元恪不解,问道:“为何?”
弘一便继续说道:“公子是聪明人,那贫僧便直说了。令尊北川侯近来不太奉秦王诏令,公子在长安,名为将军,实为人质,秦王是想以公子挟制北川侯,因此不会让公子轻易离开长安的。”
元恪听闻,苦笑道:“秦王和国师或许有所不知,元恪只是北川侯府中一庶子,在父亲心中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况且国师不是已经看到了,秦王多次催促,我父不也才派来八百人吗?若是真的在乎元恪,又岂是这般做派?”
弘一听闻也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说道:“话虽如此,有公子和无公子,还是不一样的。”
元恪心知弘一只是借秦王之口,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要想破局还是得从这和尚这里下手。眼见已经聊入了死胡同,元恪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大胆说道:“请国师代为进言秦王,我父若要执意要反,不会因元恪而有所忌惮,我父若要诚心归附,也不会因为元恪而更加主动。眼下北川军无论如何,还是秦王的部属,秦王与其关心北川军的动向,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将来的燕军;此次元恪若是率八百北川军出兵攻燕,天下人即可看到朝廷的态度,也可以看到我北川赵氏的态度,我父兄即使有反心,至少也不会那么容易投向燕王那边了吧?”
元恪这番话把自己的身份优势用到了极致,终于说动了弘一,弘一思考良久,笑着说道:“公子果真是文武双全,思虑之远,犹胜贫僧啊……那贫僧再试着劝劝我王。”
元恪心中大喜,明白事情终于差不多成了,连忙拜谢。
弘一又补充说道:“不过眼下朝廷确实无兵可派,这是事实,公子真的决定了只带八百人出关?”
元恪意志坚决,回道:“八百人足矣!”
弘一笑着称赞道:“好啊,公子少年壮志,贫僧佩服。朝廷虽然无兵可派,却还是能给你两个虚的物件作为助力。”
元恪连忙问是什么,弘一答道:“一是朝廷册封周琰为新任梁王的诏书,还有梁王的全套衮服印玺,既然是要收服梁地,就要师出有名,而且只有周琰接了这诏书,受了朝廷的册封,才能算是真正归顺天子了嘛。”
元恪点头称是,虚名有时候也能发挥很多作用,特别是配合周琰的身份。
弘一又继续说道:“二是册封你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的诏书,你有权节制梁地所有兵马,但需要记住,这个官职是朝廷直接册封的,你只听命于天子,不必听命于梁王。”
元恪这才明白弘一又在埋雷,对于周琰,包括自己,他也是既用且防,只是弘一恐怕不知道自己与周琰的关系,元恪心想这点事情不太可能造成自己与周琰的嫌隙,连忙也答应下来。
然而弘一最后又说了一句更意味深长的话:“公子若是能救出周琰,他便是梁王;若是救不出周琰,这梁王的印玺也不必归还,公子可以自己先留着……”
元恪无暇去细想弘一的心意,得到秦王允许便连忙点齐兵马,准备一路东行出关了。
出长安城没有多久,便听见身后远远有人喊自己:“公子,赵公子,留步!”
元恪勒马回看,只见是朱弋全身束甲,手提一支长矛,策马向自己奔来;等朱弋来到自己面前,二人策马相对,朱弋问道:“敢问公子,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公子要率八百北川军出关讨贼,公子却唯独不告知朱某,是何用意?”
元恪连忙回道:“朱将军不要误会,元恪此行是为了救旧友周琰公子脱困,敌众我寡,恐怕凶多吉少,因此不敢拖累将军。”
朱弋听闻,更加生气了,质问道:“公子能把那周琰当做朋友,甚至不惜舍命相救,难道是嫌弃朱某身份低微,不配做公子的朋友?”
元恪解释道:“朱将军误会了,将军任侠豪爽,与元恪意气相投,元恪当然认将军是朋友。只是……”
“好,既然如此!”朱弋翻身下马,将长矛插在地上,双手向元恪恭敬行礼说道:“朱弋从此愿追随公子,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元恪也连忙下马,扶起朱弋,高兴说道:“好,既是朋友,就不说那些虚词了,元恪愿与将军同行。”
二人紧握双臂,眼中皆充满欢喜。虽然前路未知,元恪心中却并不彷徨,深感直至今日才觉得走出自己的路,又有朱弋豪气来投,更加喜不自胜。
行出长安地界,元恪便将众将士集结起来,在众人面前高声训话:“万象军的将士们,这是我赵元恪首次带兵出征,时逢乱世,前路艰险,结局或未可知;出征之前,元恪想与众将士约法三章;将士们愿从,便可跟我一起同行,若是不愿听从,也可自行离去,元恪绝不阻拦。”
万象军的将士也都是热血干云之士,哪有退缩之辈,纷纷回应:“公子请讲!”
元恪说道:“一,我军出征,需做到上下统一,令行禁止,全军将士都需要听从元恪将令,违令者,斩!”
众将士齐声回复:“愿从!”
元恪接着说道:“二,我军中将士,无论官阶高低,一应平等,互为手足,生死相依;若有以上欺下,刻意凌辱同袍兄弟者,斩!”
万象军的将士平时里本就相处融洽,听到这个也都齐声回复:“愿从!”
元恪接着说道:“三,我军每攻克一地,元恪定会论功行赏,与众将士分享战利品,绝不吝惜;但我军绝不允许劫掠百姓,有胆敢擅自侵扰民生者,斩!”
这话一出,众人却犹豫了,因为自古以来,对于行军打仗胜利者,对方的军民城池财产都被默认为自己的战利品,即使是军纪相对较好的北川军,也不乏战后劫掠的情况,用以鼓舞军队士气。
元恪见众人有迟疑,又解释道:“元恪此行,志在长远;劫掠之事,虽有短利,却失民心,元恪不齿为之;当然,众将士若是不愿遵从者,元恪也不强求,可以自行离去,绝不阻拦。”
朱弋和潘弼虽然也有些意外,但见此情形,连忙也举起手臂,带头响应元恪,很快一阵阵“愿从”的声音,从稀疏分散,渐渐汇聚成统一的声浪。
元恪策马环视一周,见无人离队,非常满意,于是继续高声说道:“既然众将士都与元恪同心同德,元恪今后愿与众将士,同生死,共富贵!”
“同生死,共富贵!”将士们的一阵阵回应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