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刀与道
为了不走露风声,此后元恪便被高庭秘密地直接留在了皇帝的寝宫之中,每日派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太监专门送饮食。元恪居住在寝宫的一个侧间,透着门窗还能看见皇帝正在安然地躺在龙床上,虽然远看着与平日无异,只是过了许久,一直都没有传来任何响动,想来确实是已经驾崩了。偶尔仍然会有宫女和太监进来,但也就是假装继续伺候做样子给宫外的人看,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特殊的命令一样,他们都是离得那龙床远远的,在宫里随意摸索了一段时间,便又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龙床周边永远燃着浓厚的熏香,似乎是为了迎合皇帝炼丹的爱好,但这味道比平时浓烈了许多,元恪猜想也许更多是为了掩饰尸身的腐臭,毕竟这场面还要再多装上几日等到晋王回来。隔的老远这香气都把元恪熏得有点迷糊了,等待的时间百无聊赖,元恪静静地看着那位躺着的九五至尊,无论生前如何荣耀,死后也不过是一具逐渐腐朽的躯体,更可悲的子嗣们还要上演“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把戏。而自己何尝不是这权力格局中的一环,身不由己的被推着向前走,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万丈悬崖。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几日,终于元恪知道那一天来了,因为高庭终于又来了。元恪连忙止住这些天百无聊赖中的遐想,集中了精神准备关键的一战。一切果然如高庭所谋划的,晋王接到诏书欣喜若狂,以为真是皇帝病危想要传位,便孤身回京了,高庭会让晋王为皇帝诵读祈福文章为名,将晋王单独安排进殿,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这次高庭带来了很多兵刃,元恪一一把玩端详,却只是从中挑选了一柄短刀,高庭有所不解地问道 :“公子,这把会不会略小,这就够了吗?”
元恪笑道:“公公有所不知,寝宫之中空间拘束,太长的兵刃反而施展不开,这把刚刚好。”元恪欣赏地看着这把制作精良的短刀,自己的面容倒映在刀刃上,感觉此刻自己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一把刀,受人掌控,不由自主。
高庭便不再多问,点头说道:“好,公子准备好了就行~切记,务必在殿内一击致命,否则后患无穷。殿外都是晋王的臣属,万一事情败露,局面或许就不可控制了,朝廷也将万劫不复。”
元恪点头称谨记。
高庭走了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宫外终于又传来了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元恪知道是高庭和晋王他们要来了,于是悄悄从侧间走出来,藏身在了大殿一角的帘子后。
果然大队人马在殿外停住了脚步,一阵吵杂的话语寒暄之后,随着高庭一声清亮的“召晋王进殿诵读祈福文”,太监们推开了殿门,一人款步而入,元恪看去正是晋王周瑶。待晋王入殿后,身后的太监们又关上了大门。晋王有些怀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多问,此刻他更关心的明显是身前躺着的那位皇帝,于是便趋步上前想要查看,但脚下却被玉阶挡住,只能伸长了脖子远远地够着张望,看了许久,晋王无奈还是不敢僭越上前,心中感觉似乎并无异样,于是又默默退了下来,在殿下端正地跪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稿,开始诵读。
元恪见时机已到,便一边屏住呼吸,控制脚步,一边慢慢地开始往晋王的身后踱步,逐渐靠近晋王。元恪的身法控制极佳,以至于都已经到了晋王身后,晋王还是没有察觉,仍然在自顾自地在继续念自己写的文章。
元恪举起短刃,心中暗想,此贼今日命丧我手,或许也是天意,于是便不犹豫,奋力一击向晋王刺去。锋利的短刃迅速划破了晋王的朝服,却在即将触碰到肌肤时仿佛遇到了什么硬物,巨大的力道居然未能刺穿,反而推着刀刃滑向了一侧。
糟糕,是软甲!元恪心中暗叫不好,这晋王还是谨慎,朝服里面居然还穿了软甲。
晋王受此惊吓,一边捂着受伤的背后,一边慌忙地起身跳到一侧,转身一看,认出了元恪:“是你!”。
元恪还在一击不中的踌躇中,晋王先反应过来了,一边大喊有刺客,一边向大门跑去,眼见晋王已经快跑到大门了,手都已经按到了门栓上;元恪终于反应过来了,今天他二人注定只可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扇门!
眼见已经迟疑了几步,想追应该是追不上了,元恪便一不做二不休,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的短刀化作飞箭,向门后的晋王射去。
“咚!”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是刀刃从后击穿了晋王的颈脖又钉死在门上的声音。晋王整个人被这一刀钉在门上,挣扎了几下,便气绝了,整个人从颈脖以下,宽大的朝服包裹着身体,逐渐瘫软下来,再无半点生气,如同一件衣服被挂在门上。元恪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击致命的机会,还是抓住了。
门外的太监们循声而来,急忙推开门,一阵手忙脚乱,正好撞倒了门后的晋王,晋王的尸身向前伏下,弥留前惊慌的面孔正对着门外的群臣。群臣见状,一片惊慌哗然,纷纷盯着殿内的元恪。元恪看向高庭,高庭微微点头,又看向谢均,谢均领会了意思,走到众人面前来,高声宣布:“晋王谋逆,已被诛杀!”
群臣的喧哗更加剧烈了,其中走出几人态度最为激烈,应当是晋王的臣属,高喊不服:“晋王明明是受皇上诏命,回宫诵文祈福的,怎么就突然成了谋逆?定是有贼人作乱,谋害晋王!”
晋王的党羽果然不少,说罢应和者更多了,群情汹涌,众人冲了上来,势必要谢均和高庭给个交代,场面眼见有点按压不下去了。高庭见状,无奈准备招手,示意事前布置的羽林军进场强行弹压。
这时元恪见状,突然想起一事,大步走出门来,对着众人高喊:“诸位请看!”说罢元恪踩住晋王的尸身,撕开朝服,露出了里面的软甲,元恪继续说道:“晋王私带兵刃,私穿甲胄,单独面圣,不是谋逆是什么?”
群臣的喧哗被元恪这番话渐渐平息下来,众人都一脸惊疑地看着晋王的尸身,这刀刃也许不是他私带的,这软甲可是结结实实穿在身上,按朝廷律令,确实形同谋逆。高庭也颇为赞许地看着元恪,没想到他竟这样有勇有谋。
谢均见状,连忙继续控制局面说道:“幸亏有羽林军将士忠勇护驾,才没让这贼子得逞。诸位若还有异议,难道是与晋王谋逆的同党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噤声了,也从一开始的惊慌慢慢反应过来了,眼下晋王身死无疑,无论如何,晋王一党的败局已定,再怎么争执都是徒劳,争不过手握汉王的谢均等人。如今还是审时度势更好,于是众多刚刚晋王的支持者,立马又开始痛骂晋王逆贼。
等控制住了宫中的局面后,高庭和谢均便马不停蹄开始了后面的部署,先是官宣晋王谋逆,所有朝中晋王的党羽都被清洗,重要的职位都先安插上了自己的人。随后以皇帝诏令立汉王为太子,没过几日又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汉王灵前火速即位为新君。高庭倒是没有食言,元恪成为了新任的羽林大将军,可这也让元恪根本抽不出身回家,一连串的巨变,宫里宫外都需要元恪带人稳定局面。特别是对于晋王一党,一直要按高庭和谢均的要求逐家逐户查抄府宅,眼见前几日还是帝都中炙手可热的达官显贵,今日便纷纷沦为阶下囚,连家人老小都保不住,轻则下狱流放,重则满门抄斩,元恪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可权力的斗争就是这样,若是晋王得位,恐怕也会用一样的方式对待谢均等人,也包括自己,元恪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的规则。
一连好多日的鸡犬不宁,帝都的局势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孟津关前线的禁军谢均也已经派人前去接管兵权,想来也闹不起什么大风浪了,元恪终于得空,可以回家了。
一回家,崔萍和飞羽红缨等人便焦急地迎了上来,上下端详元恪是否安好。虽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可一连多日的劳累还是让元恪憔悴不已,特别是心力上的;崔萍见状,让飞羽红缨等人先去准备沐浴更衣之事,支开二人后,崔萍连忙问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元恪便将这几日宫中之事和盘托出,崔萍听后一脸不可思议,这几日帝都中的权力更迭如走马灯,连她都没看明白,原来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曲折故事。
崔萍颇有后怕地对元恪说:“你此番可真是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若是没有成功刺杀晋王,你自然会和高庭他们一起殉葬;就算你成功杀了晋王,后面的事情若是稍有不顺,高庭他们一样可以将刺杀晋王之事推到你身上,同样能达到目的,还能把自己摘干净。”
元恪苦笑道:“我何尝不知自己只是棋子,但我有得选择吗,我只是别人选中的刀,只有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刀,才有可能活下来。那几日潜伏在宫中,我完全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每日我都不知道推门进来的会是高庭还是晋王,或者是一队甲士冲进来把我带出去,我只能等待唯一的机会,才有可能杀出去,那是何种的煎熬……”
崔萍听后也颇有心疼,说道:“你再继续呆在帝都,恐怕只会越陷越深,这朝廷都这样内忧外患了,还没忘记自己人内斗,早晚定会被我父王所覆灭,你若是还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陪葬,还是跟我走吧。”
这样的话题已经提了好多次了,元恪听后还是沉默不语,不知如何作答,崔萍这次真的急了,站起身来说道:“你要是不走,这次我可是要走了。”
元恪听闻,慌忙问道:“什么?你要回燕国了?为何这么匆忙?”
崔萍答道:“我在帝都潜伏查探多日,一直毫无进展,帝都是非之地,马上又要遭遇兵祸,父王早就催促我尽快离开了……本来前几日就想跟你说,只是你突然被高庭带走了……现在终于等到你安然回来,我也该走了……”说罢,崔萍含情脉脉看向元恪:“你呢?”
元恪不忍直视崔萍的目光,扭过脸去,轻声说道:“我终究是北川侯府的人,没有父命,不敢随意改换门庭……”
崔萍听后怒道:“你听父命,听那太监的命令,就唯独不听自己的吗?你自己真的想过自己要什么吗?”
元恪心中所想当然是可以跟崔萍长相厮守,但此刻就让他与过往的家族决裂,去投奔燕王,也是万万难以做到的。
崔萍有些怒其不争地继续说道:“我虽是一女子,也知道为自己争取,所以才会随兄长南下帝都;兄长遇害,我也能顶住父命留在帝都查探;我知我父王必不愿留你,可我想留你,我便会争取,可你呢?你可曾为自己争取,枉为男子!”
若是往常听了崔萍这番话,元恪肯定会觉得是奇耻大辱,势必要争执一番,可此刻却觉得崔萍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每一步都像是被别人安排,一路走到现在,自己想要什么从来没有思考过。
元恪自觉心中有愧,还在暗自思考,崔萍见元恪迟迟不肯表态,有些失望,起身就要离开,出门前回首忍不住又留住了几句话:“我明日一早便会启程北行,你若是同行,就与我一起;若不是,今日就当我辞别吧。”
说罢崔萍出门而去,元恪起身想追,走到门口,看着崔萍远去的背影,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慢慢退了回来,默默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