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引线〔五〕
邱许胜表情当时变化，他腾地起身，暴跳如雷，其指着帐口处，破口大骂道：“他娘的，焦县县令是老母死了还是老婆被人拐了？狗日的不来，弄个主薄来糊弄本正制使！滚滚滚，滚回去！”
蔡书鱼袖子扫干净凳面，与小小扶着容曼芙一起坐下，然后冷笑道：“哦，那多谢正制使的美意了。不过这番从天而降的美意，蔡某实在是猝不及防。折羽山、夕照溪、梨花沟这一带涉及三州，但现在三州皆不管不顾，此事断不可长久。以后朝廷规划起来，此处离云州的焦县最近，按理大部分区域应该分给云州管辖，你们青州到此横插一脚，是要造既成之事实，为他日埋留伏笔？看不出来啊，顾铁心官风大变，竟然开始征地略边了，不过，顾铁心从这里头找突破口，真是让人佩服佩服，由衷佩服！”
夕照溪边灯火通明，军马执仗，渡口处以锦帛帷幕围出一个临时军帐，帐里只摆一把黄花梨木椅，椅上北华正制使洪都校尉邱许胜双手抱胸，敦实安坐，其左侧便站着蔡书鱼、容曼芙、小小三人，除此之外，军帐内就只有一名传令官立在出入口。
远威镖盟是以早先的远威镖局为骨干，辅之六家加盟镖局的当今中原第一大镖盟。由于镖局行当的特殊媒介性质，远威镖盟无论在江湖圈还是世俗界，都发展出广泛的生态链条，影响力深远。若是重回十年前，那时远威镖盟盟主骆千河还未生隐退之意，携手妻子女侠崔楠，辅之谢、郭、杨三大副盟主，六位总镖头，五员金牌镖师，加上各级镖师五百余人，镖盟声势甚壮，一度连续三年没有镖物延误和丢失，可谓金字招牌。
一会儿，李赫再次进账，禀报附近又发现了两具尸体。
“你……”
听到最后，蔡书鱼不由倾首斜视，乍然长刀，青云路谏言身躯轻颤，终究扭过头去，闭目不语。
“燕返。”
邱许胜哈哈大笑，道：“当然是贤伉俪还有那位小哥都请坐了。”
容曼芙伸出葱白手指，挑起那块玉佩，默默端详。只见玉佩镌刻莲花，纷栩莲瓣之上更有一字。
能不沾则不沾，能不问则不问。
那一对贤伉俪么？
伊微启朱唇，暗念于心。
毫无疑问，远威镖盟的人！
火光晃映下，那字恍似浮生于莲火之上。
这两个人可和一路上暴死的那些小杂鱼不同。
那焦县主薄就候在帐口，这种没有半点官场体面的场景他哪里见过，顿时吓了一个激灵，但其还算机变，硬是从李赫臂弯底下爬挤进来，却是个中年发福的男子，此人抓着掉落的官帽，谄媚陪笑道：“正制使，县令不在，真的不在啊，昨天就叫郡守大老爷召去了。嘿嘿，卑职算哪根葱啊，哪能代替县令大人，但是早前正制使突然疾驰传唤，县里不来个人也不行啊，没办法，在下只能硬着头皮充个数，前来听候差遣呐。”
邱许胜稍稍驻步，今晚一路搜检了若干尸首，他早已麻木，只是沉声道：“验完没，什么结果？”
“李赫！焦县县令还未到吗？”邱许胜语气已隐隐透出几分焦躁情绪。
“顾大人为民爱民，一心报效朝廷，深谋远虑，是我等楷模。我听说顾大人已经就此事专门向朝廷上了奏章，言明此地若长期弃置不管，不仅无法宣明王道，还会贻害周边百姓，滋生匪盗，后患无穷。”
“哈哈哈哈。”邱许胜笑道：“事情就是这样，老子都亲自统兵到这儿，不是巡边，俺们来做甚？”
倘若叫人残杀在此的真就是你们唯一的孩儿，你们还能继续耕读渔唱，退隐江湖么？
长剑的铭文在明彻的火光中清晰可见。
蔡书鱼瞥了一眼那主薄，暗道：好个两方扯皮。
目光停留在燕返剑上，思潮连篇，然而想归想，邱许胜却对这把蜚声武林的名剑兴趣欠奉，没有丝毫鉴赏把玩的意图，这也正如他对此间事物的态度。
焦县主薄吓得双膝跪倒，叩头不起，大喊饶命。
邱许胜眯眼道：“此间荒野走火，驿站焦毁，伏尸到处，所有在场人等都有嫌疑，俺只是按规矩照章办事，尊夫人若是清白，到时自会安然释放，蔡大人应该明白其中道理。今天俺若放走任何一人，日后有变，邱某如何向顾大人交代？不给尊夫人上刑具，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两人还待争辩唇舌，却听帐外李赫通报道：“启禀正制使，焦县主薄刘元请见。”
帐内，邱许胜大手拍拍长凳，道：“请坐。”
邱许胜却是正眼都不瞧他，来回踱着步。
邱许胜喝道：“你这小吏，本不愿与你搭话，但事关大体，须得与你交代一二，你且听好！此间的纵火疑犯我们先行押走，至于这些死尸、证物就留给你们焦县勘验，如有破案线索，尔等需立刻报于俺知。同样，本正制使若查出一二，也会行文你们。李赫，通知兄弟们，即刻回返！”
“两具尸体都是男尸，一具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完全毁了模样，但看情形，却貌似九分是这人自虐而为，让人百思不解，这人躯体裸呈，周边十丈内没有任何可以提取的物件，没法推断来路。另一个也几乎是裸丧的，此人浑身大面积烧伤，但致命一击乃是一记贯肋透肩的斜斩，与前者不同，此人身畔留有遗物，只是属下与医师目光短浅，不知来路。”李赫言罢，双手敬上一柄长刀。
邱许胜执长刀在手，翻转刃面，拨了拨刀柄飘荡的玉佩，端详片刻，漠然言道：“好刀啊。”倏然甩手，长刀射出，正扎在焦县主薄足前三分之地。
蔡书鱼闻言倒是微微一愣，暗想这厮端了半天的架子，怎么却转了意思，试探着道：“正制使这是免去拙荆的嫌疑了？”
目光一一从香囊、钱袋、印绶书信、短匕，长剑等物上扫过，邱许胜内心早就翻天倒海。那中年男子身上有一整套的印绶书信，几乎可以认定此人与远威镖盟三位副盟主之一的杨仪脱不了干系。而倘若核实的话，那女子的身份更加麻烦。
邱许胜作为一方正制使，乃是凭着武职上位，虽然没有实际的江湖历练，但是他对江湖轶事极为感兴趣，许多典故耳熟能详，甚至凭借官方渠道，他知晓的内幕远超一般的江湖人物。
名唤李赫的传令官低头得令，立刻跑出去再探。且闻身后又传来咆哮：“李赫，你个小兔崽子，就让蔡大人这么干站着？弄不到椅子，那赶紧换法子弄几张能坐的家把什来！”
此字曰：翁。
蔡书鱼面色僵硬，不悦道：“这个请坐，是请谁坐呢？”
尸体早已验过，通过翻捡出来的物件来看，中年男子和妙龄少女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非也。”
蔡书鱼低眉顺目，却见容曼芙携小小安坐不动，如置身局外，他理了一下思路，单刀直入道：“顾铁心只是让你们来巡边的？哼，说来谁信！”
邱许胜扣下容曼芙就欲折返，但还是被夕照溪的惊天震响给引了回来。此时他面色阴沉，盯着脚下丈许外两具白布遮体的伏尸，沉默良久。
邱许胜浓眉皱起，问道：“焦县就来了一个主薄？”
灯光照映，阴影覆及，焦县主薄不敢再做声，躬着身子，畏缩立在一边。
那焦县主薄跪地称是，始终不敢抬头。顿首间忽觉香气袭人，只见一位袅袅人儿走到他的身前，打量着驻地长刀。
李赫于帐外不慌不忙的摆头示意，两个兵士便把早就备在账外的长凳搬了进去。李赫伺候久了，不说办事的火候是否恰到好处，但迎合上司的怪脾气倒是十分老练了。
邱许胜从容辩道：“蔡大人，你说这地界应该给云州？好，那问题来了，就算给云州，他云州敢接手么？俺们青州则不同，顾大人有担待有抱负，那可是个不惜身、就爱民的青天大老爷，这一大片地界麻烦非常，放在谁手里管辖对百姓好，朝廷心里应该更清楚吧。”
李赫回道：“是。”
便是这一把名剑么？
“顾铁心倒是积极主动得很啊。”
身后蔡书鱼柔声呼唤，容曼芙则收手望天，浑然似忘了四周诸人的存在，在这一刻她知道定有一枚命运齿轮开始了缓缓转动，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完全无法预测，心头不禁浮现那人威严容仪，她只能无声轻问：“……，您是欲招之来，还是欲挥之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