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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定边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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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他是垂危病者,是的,老者的样子简直病入膏肓。不过,这一根食指却能在一瞬间结果五条鲜活的生命,如果它刚才颤动的五次都化作攻击的话。

    “冬暖夏凉?等到冬天,我还搞不定这一身寒气,必死无疑。”王不破咆哮着,呼呼然卷起被子,如一朵云般跃起,直落椅上。他脸腮胡须挂着零星的霜花,皱起的眉毛似乎冻在一处,再展不开,王不破呼出来的气息亦是寒白色的,他蜷缩在被子里,森冷的看着陆无归。

    百草堂的大堂是抓药的地儿,大天井是临时安置病号的地儿,最里边的屋子是坐堂医生的地儿。百草堂的草药品质不错,药性好过市面同等级别的药草,一分价钱一分货,童叟无欺;百草堂的坐堂医生又眼光不差,断病开方独有一套,尤其擅长跌打损伤,以此两点为基础,再加上帮会一般不会故意为难行医的铺子,因此百草堂算得上生意兴隆。走进大堂,抓药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环目左右,患者伤者夹道而坐,或痛苦,或失神,或急躁,或沮丧,诊病出来的人有的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亦有低垂着头颅被架走的,几十步间能看尽人生百态。百草堂浓缩的人生好比一罐反复熬制的草药,浅尝即知里面还是苦滋味占多一些。

    因为什么都可以被终结。

    王不破道:“他几乎算是一只准血蚁了,为了不泄露他的行踪,整个联络点都要解散。你来找我,也是准备动身离开定边城?”

    水碗从滑行到停止,滴水未溅。王不破凝视着疾速移动的水碗,半响无言,他舔了舔嘴唇,吐出丁点的冰渣,涩声道:“你又变强了。”

    陆无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使个法子,我要十天之内抵达平朔,不被拦截。”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腰间围着白裙的医者走了出来,医者的头压得很低,且扭向旁边,刻意避开等在门口的陆无归,直接去厢房洗了把手,就去招呼天井里的病患了。

    他手指轻弹,推出一碗水。

    王不破惨淡道:“我真的交不出罚银。去年那场试炼赌局,我输的是倾家荡产,脚无立锥之地。血蚁?呵呵,我早不奢望了。桑玉蹑现在欣赏的蚂蚁是高行天,他才是最有可能成为新血蚁的人,我有自知之名。”他分出一只手,两指叼起水碗,喝了一口,继续道:“定边城有两个联络点,现在一个已经废弃了。”

    陆无归拉开椅子,坐下。他提起水壶,倒了两碗水,问道:“来一杯?热的。我看你伤得也没那么重,无非冬暖夏凉罢了,雪山老祖手下留情了,否则大雪山山神庙前又多一座立威的冰雕。”

    屋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张床,桃木桌面摆放两个青花大碗,一个白玉瓷壶,床上则躺着一个病人,夏天闷热,屋子却连窗也不开。病人和衣盖着棉被,背对着陆无归侧卧,棉被口露出几簇雪白的毛绒领子,看来病人身上还套着一件保暖的狐袄,饶是如此,他竟还在不停的打着哆嗦。

    骆铃不服道:“凭什么叫我看着?你去那?站住?……,哎,我说你,你别太过分!”骆铃气的柳眉倒竖,指手跺脚,却眼睁睁看着陆无归迈入了百草堂。骆铃原想追着进去,可她转念一想,你既然不把本姑娘当回事儿,随便就晾这儿,那本姑娘做点什么,你可不要怪我。少女摸摸骆驼的脑袋,说声:“乖。”探手就去解拴好的缰绳。

    “你,叹什么气……”病人说话时冷的牙齿格格的打战。

    “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走,我找一支有北漠背景的商队,把你给弄进去。大罗教和无双门正角力西北,什么后台的商队都不安全,除了这北漠的。北漠人报复心极重,停战期谁要是动了他们商队,那群野蛮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杀过来,战个血流成河。”

    哭泣与惨嘶和百草堂门口悬挂的风铃响动在陆无归的耳中是一般的声音,每一个人脸庞浮起还落下的表情也和风吹海棠无甚不同。陆无归的脚步不急不缓,避开阳光,趋向阴影,杀手的眼睛映不出悲伤,也透不出喜悦,这一双眸子更多看到的是终结。没有什么是特殊的,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老者焦黄发黑的食指无力的抖着。

    陆无归无情的道:“是你弱了,你不可能成为血蚁,桑玉蹑永远不会选择你。你冒险刺杀雪仙子,讨好桑玉蹑也没用,你伤得这么惨,自找的,我不相信你连交罚银的钱都没有。”

    坐堂医生的屋门紧闭,无人应答。只从里面传出病人断断续续的呻|吟。

    好比一只偷鸡的黄鼠狼瞅见了看门狗,骆铃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这根手指吸引了过去。

    “功劳簿轮到我了!轮到了能不接?不接就得交罚银。你以为我想接?你他妈说的轻松。”王不破低吼着。

    咸鱼一样的翻身,死鱼一般的眼珠。两人直勾勾的盯着骆铃,那表情就如同垂死的伤者要拖一个人垫背一般。

    陆无归闻言,心中一动,猜道:“高行天动用的?”

    “靠北漠人……,可行么?”陆无归一只手罩着水碗,缓缓使之转动着,思量道:“不光我一个,你还要弄一个人进来。”

    陆无归眯眼迎接王不破带起的呼啸寒风,畅笑道:“酷夏冰风,舒服。”

    柏树的另一面坐靠着一个老者,老者像条河岸边遭毒日头烤了一整天的死鱼,又瘦又臭,他背对骆铃而坐,断断续续发出病苦的呻|吟,当骆铃的手抽解缰绳的时候,老者枯干的胳膊如柔软的蔓藤反绕树干,皮包骨头的食指颤颤巍巍的勾住了绳子。

    陆无归面无表情的继续敲门。

    陆无归走的是回头路。一直回到百草堂。他把骆驼缰绳系于柏树,指了指骆铃,指了指骆驼,简单的吐出两个字,“看着。”

    王不破皱了皱眉,一点小小的霜花从眉头掉了下来,他惑道:“那个和你一起见徐予的丫头?她是远威镖盟的千金小姐吧,你怎么和她扯上了关系?不如杀了算了。”

    陆无归冷道:“别做多余的事情,远威的人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我如何处置,需要你提建议吗?”

    杀手默默的穿行。

    陆无归摇头不停,叹息不止的道:“唉,王不破,你伤的这么重,却不疗养,依旧这么勤勤恳恳的为蚁窝出力,主持定边的联络点,唉,我是应该敬佩,还是应该同情?雪山之行非常惊心动魄吧,我就搞不懂了,你那么精明,何苦接那个任务呢。去大雪山暗杀雪仙子?这和刺杀雪山老祖有什么区别?那丫头可是雪山老祖的心头肉,雪山老祖能不出手么,你,唉……”

    不仅是老者,四周树下的乞丐与伤者中还有两人轻微的翻了翻身。

    陆无归径自进入屋子,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三人以老者为尖端,形成一个钝角。杀气像是一道炙热的阳光忽然穿透了林荫,罩住了骆铃。骆铃觉得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不能自如,汗珠自额际一滴一滴淌了下来,“该死的陆无归。”少女恨恨的说道,但还是缓缓的缩回了手,她兔子一样退到树荫的最边缘,却不跑远,两只玉手不断的扇着空气,给慌张的小脸降温。

    陆无归行到尽头,抬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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