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鹰眼峡〔一〕
“哈哈哈哈。”老者开怀大笑起来,道:“可惜俺鲁松没有本事,否则一定给小姐介绍个好夫婿。”
关二娘看着骆铃柔润如玉的侧靥,心道:这小妮子美着呢,再加上人家的身份,怎会愁嫁,那用到你这个老糟头子。
老者笑道:“骆小姐,过谦。有话可直说。”
“怎敢怎敢,黄师哥太高看小妹了。”那少女眯着月牙般的明眸,柔柔说道:“鲁大镖头愿接这趟镖,爹爹也是非常高兴,爹爹派铃儿在鲁大镖头身边只是历练历练,增长增长见识,顶多打个下手,还不知道鲁大镖头能不能用得上。”
一列走镖的队伍正艰难的行进在这片荒野之中。放眼望去,十七名镖师骑手护着五辆马车,外加六十六名趟子手,没有一个无用之人,这阵仗已然不小,大镖局倾巢全出也不过如此了。队伍只插了一面镖旗,插在队伍中间的马车厢旁。这一杆黑旗被风沙刮得猎猎作响,上面绣着四个金字“远威威远”。
老者仔细的收起烟枪,温言道:“关二娘,你是不是觉得这趟镖太过轻松,我们出动这么大的阵仗,熬了这么长的路程,根本是多此一举呢?有什么意见就说嘛,不要拿老夫的宝贝儿撒气。”
那中年妇人不耐烦道:“是,我是这么想的,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扎手的货色,为了这一趟没什么价钱的破镖,我们见龙镖局如此兴师动众,不仅你总镖头亲自出马,连我们五个都一并带上了,搅黄了镖局半年的生意不说,还连累着骆小姐受苦。这要是什么好镖,总局发镖书的时候,那几家还不疯了和我们抢?当家的,你知道我心思不行,所以有什么话,当家的你就直接说出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总之,我是不明白。”
龙门关东接雁岭,西临玉虚山,雄踞甘凉两州之界,号称西北第一大关。出了此关,便是塞外凉州。
凉州有七大城,两大关,十二连环屯军营,在此之上还有一个王,藩王第一的西北王。本朝虽封了几个王,但都是只封城不裂疆,这些藩王仅能作用于一城而已,对中央的集权威胁并不大。皇下十五州,其中的燕州、凉州是抵御北漠的两道屏障,两州卫疆捍边,享有些许不一样的特权,岑玉柴占据着凉州中心大城平朔城,实力雄强影响着整个凉州局势。西北王有着保荐其他六城城主的不成文惯例,并且大战时期可以便宜行事,调动整个凉州的军马,岑玉柴实际上将这塞外宝地都纳入了自己的独立王国。
赶车的马夫用布条缠着头脸,露出两只略显疲劳但仍专注精炯的眼睛。这一趟镖自幽州起,横过中原,直至出塞接近了目的地,依仗镖盟的显赫声威,路上没历什么大的风波,如今胜利在望,几个当家人正在中间的马车里商讨着事宜。
老者静静地听完关二娘的牢骚,然后对其他人道:“你们也都说说,惠师弟你先说,走了这么长的路,大家伙各忙各的,都很辛苦,没有时间坐在一出闲谈,现在可以好好唠唠。”
西北的这片天空属于西北王。
能够做到独霸凉州,西北王的确有不可替代的功勋。凉州的北边疆界原先一直和北漠的势力范围重合,双方缠战不休,西北王利用北漠内争之机突进三百里,占据了墨梦山、九烟峡谷、古海等天险,连修十二连环屯军营,一举定边。七大城中的襄城、云野城就是分别坐落于墨梦山下和古海一畔,两城新建不过十年,当初筑城、迁民所耗的巨资有七成出自平朔城,固然这两座新城的财政大权被平朔城方面所控制,但是两座边城对凉州的繁荣起着巨大贡献,愈见成为凉州的商贸集中地。岑玉柴曾说,凉州的一切是孤奠定的,他有这个资格,而凉州的民心亦趋附之。
车厢中一名老者默不作声的吸着烟斗,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腾,一会就笼罩了并不宽敞的空间,老者身边的中年妇人皱起不耐烦的眉毛,打破沉寂道:“老烟鬼,分不分个场合?你想熏死谁吗?再抽,看我不掰断你的烟枪!”
“大镖头,那铃儿提点小要求,过了这片戈壁,我要洗澡!要睡香阁!”骆铃一脸委屈地道:“铃儿的头发都被您老熏得满是烟味,这样下去,铃儿都嫁不出去了!”
初出塞外,迎接旅客的是无边的戈壁荒漠,而非那传说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奇美景致。这里常年风沙蔽日,晨昏日午间寒暑交替,熬人极苦,然而穿过这四百里死亡地带,富庶的塞外江南便在眼前。这片大好平原依托着从天脉大雪山蜿蜒流淌而下的清冽香河,香河冲击出肥沃的土壤,携着孕育生命的气息,它的九曲回肠亦载满了历代中原王朝拓边的荣光。纵死犹闻侠骨香,马革何曾裹尸还,自两百年前的龙门大捷之后,北漠部落的骁骑退回了远方的大草原,中央王朝新辟的这片疆土就以凉州为名,历经风霜与铁血直到如今。
被唤作“惠师弟”的年纪也接近了六旬,他平淡的道:“师兄自有主张,我只负责镖队的安全,这塞外凶险,大意不得,编筐窝篓全在收口,咱们走镖的更是如此。”
那青年汉子却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女,低头道:“师傅,弟子一向听您的吩咐,为什么接这趟镖,为什么如此重视,师傅必定深思熟虑,我觉得要听意见,还是骆小姐和盖剑客见多识广。”
黄沙扫过这片寸草难生的戈壁,掠向远处隐约的山峰。滚烫的沙砾随风抽打着偶尔出现的行者与商旅,教人压低了身躯几乎无法抬头。
车帘一掀,黄沙就吹了进来,那中年妇人脸上不悦之色更甚,重重地哼了一声。
位于正中的老者依次看向身边表情凶悍的中年妇人,抚着长发的姣好少女,沉稳持重的年青汉子,闭目养息的独臂怪客,以及年纪比他稍轻几岁的师弟。他故作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将烟锅探到车外敲灭。
老者露出一丝微笑,看着那沉稳青年,道:“鹤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