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光刀光烛光〔六〕
唐表。
经后院一阵扫荡过来,栾府的爪牙几乎被消灭殆尽,居右禅不知道前院的情形如何,那里是栾府仆役的起居地点,搞不好会有一场大乱。后院这边却已无忧,这里已经变成了他的主场,居右禅并不急。
唐表先向居右禅行了一礼,恭谨中充满了歉然。
唐表向居右禅微一欠身,再次行了一礼,沉声道:“侯爷,不到万一晚辈绝不想和您交手。”
独眼候在等。
那是人生来所具有的最无由的一种感情。
月门楼附近立着九名“逆鳞卫”,九人从各个方位封锁了月门楼。“逆鳞卫”有许多曾是江湖中名震一时的好手,加入“逆鳞卫”后,他们就抹去了所有的过往,只用代号区分彼此。这次“逆鳞卫”的行动分了数拨人马,分头袭入栾府,居右禅率领一众高手从后院而来,他比于正门而来的品无三还早了几刻侵入。
居右禅转了颜色,恳蔼的道:“若伤到无辜,老夫还能站到这里吗?小子,你们出了栾府也出不了暮望,出了暮望也仍在这天下,天下就是这么小啊。这位姑娘,本侯对你的保证依然有效,你只要受降待法办,老夫保你躯体不受私刑,护你家室不受牵连,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一个青年从侧窗进入,点燃了烛火。
它可以等贵贱,均贫富,超越人类后天身份这个鸿沟,有了它,即使黑暗组织的杀手和世家的贵公子走在一起也不奇怪。
一边是湖,三面是敌,甫一出楼的唐表和楚红玉已被包围。但是两人没有慌乱之貌,他们的面上充满着坚定和希翼。
居右禅睹了携手而行的唐表和楚红玉一眼,了然心中一个悬疑。居右禅料到出现的人可能便是在同心街发“九魂花”救走楚红玉的唐表,但他不明白唐表为什么和一个女杀手扯到一起,唐门和“一家亲”有关联的这个推测也比较荒谬。
楚红玉黛眉紧蹙,道:“外面除了居右禅,少说还有十余名高手,应该是份属大内的‘逆鳞卫’,你有我这个累赘,怎么冲?如果品无三、宇文商奘、叶东风也来了,还有那个轿中不曾露面的绝世高手……”
那就是没有光。
见到楼内|射出的暗器,居右禅抬手示意现身的“逆鳞卫”不要着急抢进楼内。
居右禅道:“看来你很明白,何苦呢?”
居右禅惋惜道:“孺子,那个万一早有过一次了吧。”
唐表打断她,道:“你还能施展身法吗?”
楚红玉的眼眸挂着凄红的色调,伊勉强一笑,恨恨道:“你还是来了,你是成心的,成心的啊,唐表,你竟让我最后的心愿也落了空。”
可是,冥冥间,竟有了光。
楚红玉正依偎着唐表,闻言玉靥暗红,她撑开唐表的怀抱,舒动一下伤处,嗔怒道:“伤的又不是脚。”
楚红玉等待着进来结果自己的人,完全丧失了斗志。
守在月门楼周边的“逆鳞卫”观察到楼内有人在救助楚红玉,对那人的身份半猜半疑。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有人敢援手刺客!?他们从刚才接得几发暗器判断,楼内的的确是个强敌,大内精英们严阵以对。
“不成器的小子。”居右禅摇头,道:“唐霄仪听到你这句话会怎么想?”
烛光是一记充满力量的推手,令楚红玉直起腰背,趺坐于地,内心忽明忽暗,竟又萌生了希望。
居右禅对江湖新秀一向留意。“杏在天”唐表狂狷而有节,使气任侠,是居右禅最为看重的几人之一。
“陌路吗,那也是出了暮望之后的事情……”唐表将蜡烛点在地上,用手指撩动着寸寸光辉寸寸灰的烛芯,“何当共剪西窗烛,此刻正是归期,难道我们不曾有过约定?”他扶起楚红玉,冷望月门楼外的人影朦动,决然道:“我和你冲出去。”
作为杀手,她已经在黑暗的地方滞留了太长的时间,她不希望死的时候也是被黑暗所包围。
——总是如此,怎么能知道那里是可以闭上双眼的终点?
唐表淡淡道:“门主会取了晚辈性命。”
唐表讪然问道:“侯爷,我那一朵小花没有伤到无辜的人吧?”
有一种感情可以解释的。
“有些东西,一旦放下就再拾不回来,我很清楚的知道啊。丢下你?你有能力丢下我试试。”
——但照目前这个情形,自己则要亲手扼杀这个江湖新苗。
居右禅怒道:“本侯还想对你网开一面的,唐表,你是一心要领这个逆反之罪了。”
伊先是迅出几指封了伤处可以止血的穴道,然后咬下袖口一条布缎,仅凭牙口和单手包扎了伤口。惊喜在她的面上只停留了一瞬,随之而起的是酸楚的表情。
唐表一手托着烛火,一手震颤如蜂鸟之翼。
唐表寞寞道:“许了什么,让我丢下你?见到了娘亲和哥哥,你是没有了牵挂,但也失去了骄傲吗?这种泡影似的愿望,碎掉很好。”
楼内一对人走了出来。
“事到如今,为何还执迷不悟呢,我只是你的一块绊脚石啊,不光如此,你若抱着不放,还会拉你沉入深湖,不要幻想我是成可以共舞的人鱼,放弃我吧,城内重重围困,你身上也有未完之事,趁居右禅没有发觉,走吧,我一个人有办法的。”
唐表道:“侯爷挡住我,又是何苦呢。晚辈只是想带一个负伤女子离开这是非之地,天下已经变得如此之小了吗?”
银色的“杏叶”连续闪动,窗外黑暗之中激起了嘈碎的脚步声与格挡声。数发以后,楼内楼外的人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了解,外面的不再接近,唐表也停了暗器。
突然的光亮像是一个漫长的开始,晕黄的光在黑暗的室内切开一个剖面,微弱的连接了沿着破碎门板铺入的皎洁月色。
青年的手掌托着烛火,烛火跳跃像是一个伤痛的心灵,青年的眼神深沉而哀怜。
太暗了。
蜡烛燃久而成灰,天上的星光亦非永恒闪烁。
“唐表,你凭什么如此自大又不自重?田下一别,再见已是陌路,你滚回唐门吧。”
现在,居右禅明白了。
“这样就好。”唐表沉静道:“我接下外面的人,你从栾府南边偏门出去,府外还有兵丁,要小心应对,到附近的南城门等我,会有人接应你。”
漆黑的月门楼内亮起了微弱的烛光,居右禅负手观天象而待。
居右禅暗叹看似简单的执子之手连接了不同领域的人,但这种连接是要代价的,这种代价同样可以倾覆天堂与地狱。
楚红玉滑坠在冰冷的地堂,她对溅血的伤口亦麻木了,除了责怪居右禅没有一掌杀了她之外,楚红玉还有一点不满。
居右禅道:“孺子,你这么做,唐门将彻底被卷进来。”
一礼之后,唐表口气转傲,冰冷道:“晚辈管不了那么多。”